《怨鏈:深淵迴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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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創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第四章:血脈之眼

三名元兇的離奇慘死,像一層厚重的、帶著血腥味的陰雲,籠罩在高雄市警局上空。官方報告上寫著「死因不明,待查」,但私底下,各種恐慌和詭異的流言早已如同病毒般在內部蔓延。沒有人敢明確說出「鬼怪作祟」這四個字,但每個人眼神交會時,那份驚疑不定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卻比任何語言都更說明問題。

魏仁杰成了這些目光聚焦的中心之一。他不僅是這幾起詭異死亡案件的經手人,更因為他近期異常憔悴、魂不守舍的狀態,讓一些敏感的同事暗自將他與這些無法解釋的事件隱晦地聯繫起來。

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面前攤開著三十年來所有相關的卷宗和資料,試圖從這團混亂中找出哪怕一絲符合邏輯的線索。怨靈的復仇固然恐怖,但現實世界總該留下痕跡,不是嗎?祂是如何做到的?那種極寒、那種內爆式的撕裂、那種抽乾生命力的死亡……這些力量總需要某種媒介,或者遵循某種規則吧?

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是自己?那句「你…身…上…有…『眼』…」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迴響。

他煩躁地抓著頭髮,目光掃過林秀珍家屬的資料。當年的慘案,毀掉的不只是一個女孩,還有她背後整個家庭。資料顯示,林秀珍的父母在女兒慘死、兇手逍遙法外後,悲痛欲絕,不到幾年就相繼鬱鬱而終。她似乎還有一個年紀更小的弟弟,在父母雙亡後就被親戚帶走,離開了傷心地,從此渺無音訊。

弟弟……魏仁杰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立刻透過戶政系統追查這個弟弟的下落。

系統顯示,林秀珍的弟弟名叫林明哲,父母過世後被一位遠房姨婆收養,改名叫吳繼宗,之後舉家搬遷至台北。記錄顯示,吳繼宗成年後似乎又搬回了高雄,但之後的行蹤就有些斷續,最後的登記住址是一處舊公寓,查訪後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一個失去所有親人、背負著巨大傷痛的年輕人……他後來怎麼樣了?他對姐姐的慘案知道多少?他會不會……就是怨靈所說的「眼」的關聯?

正當魏仁杰陷入沉思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來的是法醫辦公室的一名助理,臉色看起來有些奇怪,手裡拿著一份報告。

「魏警官,這是張坤城、趙火土、陳義信三人屍體的進一步毒物和微量物證分析報告。」助理將報告遞給他,語氣有些猶豫,「有些……異常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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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仁杰立刻接過報告,快速翻閱。前面的內容大多是描述性的,確認了死亡的詭異和無法用常理解釋。但翻到附錄的微量物證分析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報告指出,在三名死者的鼻腔深處、氣管黏膜上,以及那些詭異的傷口(張坤城的撕裂傷、趙火土的針孔狀黑點周圍)附近,都發現了極其微量的、相同種類的未知有機物殘留!

這種物質無法被立即識別,結構異常複雜且不穩定,似乎帶有某種從未記錄過的生物標記。更詭異的是,技術人員在嘗試用雷射光譜分析時,發現這些微量物質在特定波長的光線照射下,會散發出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幽綠色螢光!

幽綠色!與他在檔案室看到的那怨靈周身的光芒顏色一模一樣!

這不是幻覺!怨靈的存在,或者說祂所使用的「力量」,竟然在現實世界留下了物理性的證據!

「這……這是什麼東西?」魏仁杰的聲音有些乾澀。

助理搖搖頭,臉上帶著困惑和一絲恐懼:「不知道。實驗室那邊也完全懵了。這不像任何已知的化學物質、生物毒素或者污染物。它的性質非常……奇怪,似乎蘊含著一種異常的低溫能量,並且……帶有某種難以解釋的資訊片段,或者說……『印記』。」

「印記?」

「只是比喻,」助理連忙解釋,「就是在分子層面,它的結構排列方式呈現出某種高度重複的、非自然的規律性,像是……某種符號或者編碼。但我們完全無法破譯。」

符號……編碼……魏仁杰立刻想起那些出現在現場的冰霜符號——鐵鉤、燒杯火焰、鎖頭。

怨靈不僅留下了宏觀的符號,甚至在微觀層面也刻下了它的印記!

這份報告像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似乎為這些超自然事件提供了某種「科學」的、可觸摸的證據,指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無法理解的存在。另一方面,它卻讓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更加令人恐懼——因為這證明他們面對的,是一種能夠干涉現實物理法則的恐怖力量。

就在魏仁杰消化著這個驚人發現時,他的手機響了。是負責調查陳國偉雲端帳戶的技術隊同事打來的。

「魏哥!突破了!我們終於破解了陳國偉那個加密雲端帳戶的雙重防護!」同事的聲音帶著興奮和一絲如釋重負,「裡面……裡面簡直是地獄!有多段他性侵、虐待那名失蹤少女的影片!地點就是在營區附近他偷偷租用的一個小房間裡!畫面……非常不堪入目。」

魏仁杰的心沉了下去,夢境和怨靈展示的畫面被殘酷地證實了。

「還有,」技術隊同事的聲音變得更加凝重,「我們在分析影片 metadata 和登入日誌時,發現了一個極不尋常的現象。在帳戶被登入、影片被上傳或下載的某些特定時間點,尤其是案發前後,伺服器日誌記錄到來源IP地址出現無法解釋的亂碼和跳躍,甚至指向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網路位址。更詭異的是,我們在幾段最關鍵的影片檔案裡,發現了嵌入式的、極其隱蔽的異常數據流。」

「異常數據流?是什麼?」

「無法完全解析,但其中一部分……竟然和鑑識科那邊剛剛通報的、在那三個老頭屍體上發現的未知有機物的光譜特徵……有高度相似性!」

魏仁杰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腦中嗡嗡作響。

怨靈的力量……不僅能作用於現實世界的人體,還能干涉數字世界?那些詭異的有機物殘留,其「印記」竟然能嵌入電子數據流?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祂的影響範圍到底有多大?

陳國偉的暴行影片因為這些異常數據流的嵌入而被上傳或泄露?這就是所謂的「外流」真相?不是人為的,而是……靈異的幹涉?

所有的線索開始以一種令人恐懼的方式交織在一起。科學的證據沒有指向理性的答案,反而一步步印證了超自然的假設,並描繪出一個更加龐大、更加詭異的恐怖圖景。

他必須再去見一次陳國偉。現在有了這些影片作為鐵證,或許能突破他的心防,問出更多東西,特別是關於他父親陳義信,以及……他是否感覺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再次見到陳國偉時,他已經被轉移到看守嚴密的拘留室,顯然軍方在鐵證面前也無法再包庇。他看起來比之前憔悴了許多,臉上那種輕浮囂張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藏的恐懼和焦慮,眼神閃躲,不斷地搓著手,彷彿非常寒冷。

魏仁杰將平板電腦放到他面前,播放了其中一段經過處理、但仍極度令人不適的影片片段。

陳國偉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轉過頭去,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額頭上瞬間佈滿冷汗。

「說吧,」魏仁杰的聲音冰冷,「這些你怎麼解釋?那個女孩現在在哪裡?」

陳國偉嘴唇哆嗦著,沉默了良久,終於崩潰般地抱住頭,聲音帶著哭腔:「我…我不知道…我當時喝了酒…吃了藥…我控制不住…我沒想殺她…真的沒想殺她……」

「女孩的屍體呢?」魏仁杰逼問。

「……丟…丟到營區後面的廢棄水道了……」陳國偉癱軟下去。

記錄下棄屍地點,魏仁杰立刻通知外面同事派人搜尋。他沒有放鬆,繼續緊盯著陳國偉:「你父親,陳義信,你最近見過他嗎?或者感覺他有什麼不對勁?」

提到父親,陳國偉的恐懼似乎驟然升級了。他猛地抬頭,眼神裡充滿了驚恐:「我爸…我爸他……他死了……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會死……」

「你怎麼知道?」魏仁杰心頭一緊。

「因為…因為我也快死了!」陳國偉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聲音尖銳,「有東西…有東西跟著我!從我…從我對那個女孩動手之後就開始了!好冷…一直覺得好冷…晚上睡覺的時候,會聽到女人在哭…還…還聽到我爸在慘叫…」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頭髮,眼神渙散:「那天晚上…我在房間裡…明明只有我一個人…但我卻感覺…感覺有『人』站在我背後…看著我…用我的電腦…上傳那些影片…我動不了…像被凍住一樣…我只能看著螢幕…看著那些畫面自己動起來…」

「那是什麼『東西』?」魏仁杰追問,心跳加速。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楚…一團黑黑的…好像穿著很舊的裙子…好冷…她好像…好像很恨我…也很恨我爸……」陳國偉突然神經質地壓低聲音,「警官…你相信嗎?我覺得…我覺得是我爸他們當年害死的那个女的…回來報仇了…她找不到我爸他們…就來找我們…我們都要死…都要死得很慘……」

他的話語顛三倒四,充滿了恐懼,卻驚人地與魏仁杰的推測吻合。

就在這時,拘留室的燈光突然毫無預兆地、劇烈地閃爍起來!

滋啦!滋啦!

電流不穩定的噪音刺耳地響起。

陳國偉如同驚弓之鳥,猛地縮到牆角,抱著頭發出驚恐的尖叫:「來了!她又來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魏仁杰也瞬間寒毛倒豎,他猛地站起,環顧四周。那股熟悉的、陰寒的氣息再次出現,雖然不如檔案室裡那般濃烈,卻真實無比。

燈光在明滅之間,魏仁杰似乎看到,在拘留室那冰冷的水泥牆壁上,一道淡淡的、如同水痕般的扭曲黑影一閃而過,隱約構成一個穿著裙裝的女性輪廓。

溫度計顯示,室內的溫度正在急速下降,牆壁上甚至開始凝結出水珠。

「冷…好冷…」陳國偉蜷縮著,牙關打顫,臉色慘白得如同死人。

魏仁杰強忍著恐懼,對著空氣(或者對著那個可能存在的东西)大喝:「林秀珍!是你嗎?停手!法律會制裁他們!」

他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卻顯得如此無力。

燈光的閃爍和溫度的下降只持續了不到十秒鐘,然後突然一切恢復了正常。

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陳國偉已經嚇得幾乎精神失常,縮在角落裡不停地哆嗦、喃喃自語。

魏仁杰背後也是一片冰涼。他知道,這是怨靈的警告,或者說……是宣示。宣示祂無處不在,宣示祂的復仇無人能擋。

他心情沉重地離開拘留室。剛走到門口,老吳就臉色慘白地急匆匆跑來。

「仁杰!找到了……那個失蹤女孩的屍體……在廢棄水道裡……」老吳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但是……情況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

「屍體的狀態……和那三個老傢伙很像!」老吳的聲音發顫,「發現時被藏在一個水泥涵管裡,但是……屍體表面也凝結著一層奇怪的薄霜,保存得異常……『新鮮』,甚至不像死亡多日的樣子。而且……在她的手腕和腳踝上,發現了……勒痕,但不是繩子造成的,那痕跡……更像是……冰冷的鐵鏈?法醫說無法解釋!」

魏仁杰閉上了眼睛。怨靈的力量甚至影響了受害者的屍體?祂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有更奇怪的,」老吳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法醫在進行初步檢驗時,從女孩指甲縫裡提取到了一些極微少的皮屑組織,原本以為是陳國偉的。但剛剛DNA快速比對結果出來了……你絕對猜不到是誰的!」

「是誰?」魏仁杰猛地睜開眼。

「不匹配陳國偉,也不匹配數據庫裡任何有前科的人。但是……技術員說,這個DNA樣本……與三十年前林秀珍案卷宗裡保留的、從她指甲縫中提取到的、屬於當年某個嫌疑犯的皮屑樣本……高度吻合!屬於直系血親!」

如同一個驚雷在魏仁杰腦海中炸開!

林秀珍指甲縫裡的皮屑,屬於當年的兇手(很可能是陳義信,因為項鍊是他戴的)。

現在這個被陳國偉害死的女孩指甲縫裡的皮屑,與三十年前的皮屑DNA高度吻合,意味著來自同一個家族,直系血親!

陳國偉是陳義信的兒子,他的DNA應該與父親匹配才對!為什麼會不匹配陳國偉,卻又匹配三十年前的樣本?

除非……除非陳國偉根本不是陳義信的親生兒子?!

這個想法如同閃電般劃過魏仁杰的腦海。

他立刻衝回辦公室,調出陳國偉和陳義信的戶籍和醫療記錄(尋找可能存在的親子鑑定記錄或血型記錄)。沒有直接證據顯示非親生。

但他不死心,再次撥通技術隊的電話,語氣急促:「立刻比對陳國偉的DNA與陳義信DNA庫存樣本(從陳義信屍體上採集)!我要知道他們的親子關係!馬上!」

等待結果的短短十幾分鐘,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終於,電話響起。技術隊同事的聲音充滿了驚訝和困惑:「魏哥……比對結果出來了……陳國偉和陳義信……不存在生物學上的親子關係!陳國偉不是陳義信的親生兒子!」

轟!

魏仁杰的大腦一片空白。

第一個反轉!陳國偉竟然不是陳義信的種!那麼他是誰的兒子?他指甲縫裡的皮屑DNA與三十年前林秀珍案發現場的皮屑DNA匹配,意味著……他真正的生物學父親,是當年的另一個兇手——張坤城或者趙火土?!

為什麼陳義信會養別人的兒子?是當年的交易?還是某種掩飾?

怨靈復仇的對象,從血緣上看,竟然找錯了人?陳國偉的暴行,從血脈上講,並非直接延續自陳義信?但怨靈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祂復仇的標準似乎更傾向於「名義」和「養育」關係,或者……純粹是為了製造對應「淫慾」的慘劇?

不等他理清頭緒,另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派去搜查陳義信公寓的同事。

「魏警官,我們在陳義信的書房裡發現了一個隱藏得很好的保險箱,剛剛打開。」同事的聲音帶著一絲異樣,「裡面除了一些金條和舊文件,還有一個很舊的牛皮紙袋,裡面裝著一些……醫療記錄和一份親子鑑定報告。」

「內容是什麼?」魏仁杰的心提了起來。

「親子鑑定報告顯示,陳義信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陳國偉非他親生。醫療記錄是……關於他本人的,他年輕時因意外受過傷,沒有生育能力。」

陳義信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兒子不是親生的!那他為什麼還要養?那些舊文件是什麼?

「那些舊文件呢?」魏仁杰急問。

「是幾份土地買賣合同和巨額現金交易的收據,簽名方是……張坤城和趙火土!時間點大概在三十年前那起姦殺案發生後不久!」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魏仁杰腦中形成。

陳義信沒有生育能力,但為了掩飾什麼(或許是維護男性尊嚴?),他需要一個兒子。而當年共同犯案的張坤城或趙火土,可能與陳義信的妻子有染,生下了陳國偉。為了封住陳義信的口,讓他繼續背負「父親」的名義,同時也是對當年共同罪孽的一種封口費,張坤城和趙火土給予了陳義信巨額的錢財和土地!

陳國偉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那場罪孽的骯髒產物!他的血脈來自真正的兇手之一,卻被當作另一個兇手的兒子養大,最終又犯下與父輩相似的淫慾之罪,成為了怨靈復仇鏈條的一環!

怨靈的復仇,看似找錯了生物學對象,但從罪孽的延續和糾葛來看,卻又該死地精準和諷刺!

這複雜而醜陋的真相,讓魏仁杰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

就在他因為這驚人的反轉而心神震盪之際,他的手機再次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沙啞,卻異常平靜的男性聲音。

「魏警官嗎?」那個聲音說,「我叫吳繼宗。或者說……我以前的名字叫林明哲。」

魏仁杰的呼吸驟然停止!

林秀珍的弟弟!他出現了!

「我想,關於我姐姐的案子,以及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我們需要談一談。」吳繼宗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味道,「特別是關於……為什麼你能『看見』那些東西。」

「你……你知道什麼?」魏仁杰的聲音乾澀無比。

「我知道很多,魏警官。比你想像的要多。」吳繼宗緩緩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詭異,「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我『選擇』了你來見證這一切。」

「你選擇了我?什麼意思?你現在在哪裡?」魏仁杰急問。

「見面談吧,魏警官。地址我會發給你。一個人來。」吳繼宗的聲音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讓魏仁杰從頭涼到腳的話——

「別擔心,『她』……暫時不會打擾我們。畢竟,我們是『家人』。」

電話掛斷了。

魏仁杰握著手機,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林秀珍的弟弟吳繼宗!他竟然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參與者?是他「選擇」了自己?為什麼?

自己身上那所謂的「眼」,難道與他有關?

無數的疑問和強烈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無底深淵的邊緣,而深淵之下,隱藏著遠比怨靈復仇更加黑暗、更加驚人的秘密。

他看了一眼手機上剛剛收到的匿名地址,那是一個位於高雄邊緣、靠近山區的偏僻地點。

沒有猶豫,魏仁杰抓起車鑰匙,衝出了辦公室。

他必須去見這個吳繼宗。他必須知道,這一切噩夢的源頭,以及自己深陷其中的真正原因。

第五章:共犯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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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位於高雄邊緣,靠近內門一帶的荒僻山區。導航在這裡已經變得不可靠,魏仁杰只能憑藉著模糊的地址和越來越顛簸的產業道路艱難前行。兩旁是茂密的雜木林和廢棄的檳榔園,夜色如墨,將一切吞噬,只有車頭燈劃破黑暗,照亮前方一小片飛舞著蚊蚋的塵土路。

空氣悶熱而潮濕,充滿了植物腐敗和泥土的氣息。遠處傳來不知名夜鳥的啼叫,聲音淒厲,更添幾分荒涼與詭異。

他感覺自己正駛向一個與世隔絕的、被遺忘的角落,一個彷彿專門為了容納秘密和罪孽而存在的地方。

終於,在道路盡頭,一棟孤零零的、幾乎被藤蔓和雜草完全吞噬的舊式平房出現在眼前。房子看起來已經廢棄了很久,牆壁斑駁,屋瓦殘破,鐵皮屋頂鏽跡斑斑。唯一顯示有人居住跡象的,是窗戶裡透出的、一絲極其微弱、搖曳不定的昏黃光線,像是燭火,又像是老舊的油燈。

魏仁杰停好車,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腰間的配槍,才鼓起勇氣走下車。腳下的泥土鬆軟濕滑。周圍靜得出奇,連蟲鳴似乎都在靠近這棟房子時消失了。

他走到那扇歪斜的木門前,猶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門。

門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門吱呀一聲,從裡面被拉開了。

一個男人站在門後的陰影裡。他看起來大約五十歲左右,身材瘦削,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襯衫和長褲,臉上佈滿風霜的痕跡,眼神卻異常平靜,甚至平靜得有些過分,像是一潭深不見底、波瀾不驚的死水。他的長相,依稀能從檔案照片中那個年幼的林明哲臉上找到一些輪廓。

他就是吳繼宗,林秀珍的弟弟。

「魏警官,你來了。」吳繼宗的聲音和電話裡一樣,低沉沙啞,沒有絲毫情緒起伏。他側身讓開,「請進。」

魏仁杰戒備地走進屋內。屋裡的空氣更加陳舊,混合著灰塵、黴味、一種淡淡的草藥味,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於檔案室裡那種陰冷的氣息。但這種氣息在這裡似乎被某種東西約束著,不像之前那樣充滿攻擊性。

屋內的陳設極其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一張舊木桌,幾把椅子,一個簡易的灶台。角落裡擺放著一些採集的草藥和根莖。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正中央的一張小供桌。

供桌上沒有神像,只擺放著一個用木頭簡單雕刻的、線條粗糙的牌位,上面用紅筆寫著「林秀珍」的名字。牌位前擺放著幾樣乾枯的水果,香爐裡插著三炷即將燃盡的線香,青煙裊裊上升,扭曲盤旋。

而在牌位旁邊,竟然擺放著一個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證物袋,裡面裝著的,正是那個扭曲變形、沾染血污的銀色鎖頭墜子!

魏仁杰的心猛地一緊。這個代表著罪孽起點的信物,果然在這裡。

「坐吧。」吳繼宗指了指木桌旁的椅子,自己則在對面坐下。昏黃的燈光(確實是一盞老式的煤油燈)在他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讓他的表情顯得更加莫測。

「你到底是誰?你知道些什麼?為什麼說你『選擇』了我?」魏仁杰沒有坐下,而是連珠炮似的發問,目光銳利地盯著對方。

吳繼宗抬起那雙平靜得可怕的眼睛,看著魏仁杰,緩緩開口:「我是誰?我是一個本該擁有平凡人生,卻在七歲那年就被徹底毀掉的人。我是一個復仇者,一個守墓人,也是一個……絕望的弟弟。」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但話語內容卻讓人毛骨悚然。

「我知道一切,魏警官。我知道我姐姐當年是如何被那三個人渣凌辱虐殺。我知道他們是如何利用關係和金錢逃脫法網。我知道我的父母是如何含恨而終。我也知道,這三十年來,那三個家族是如何靠著當年的骯髒錢,過著看似人模狗樣的生活。」

「至於為什麼是你……」吳繼宗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魏仁杰,「因為你身上流著『看得見』的血。因為你和當年的承辦警官,那位在卷宗末尾用紅筆寫下警告的老刑警——魏正義,有著直接的血緣關係。他是你的祖父,對嗎?」

魏仁杰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牆壁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魏正義!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那是他早已過世的祖父,一位備受尊敬、卻因壯年早逝而讓家族唏噓的老刑警。他從不知道,祖父竟然就是三十年前那起歌仔戲棚姦殺案的承辦人!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眼」!這不是什麼超自然的東西,而是血脈的聯繫和傳承!他繼承了祖父某種特殊的感知力,或者說是與這樁積累了三十年怨氣的案件之間產生了某種無法解釋的因果糾葛,所以他才能「看見」那些東西,才會被怨靈選中成為「見證者」!

「你……你怎麼會知道?」魏仁杰的聲音顫抖。

「我知道很多事情。」吳繼宗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苦澀的弧度,「你祖父是個好人,他想破案,他想給我姐姐一個公道。但他勢單力薄,當年的環境……有很多阻力。他直到死,都對這件事耿耿於懷。那份不甘和正義感,似乎透過血脈,傳給了你。所以當怨念開始沸騰時,你成了最敏感的接收器。你的夢,不是你個人的噩夢,是我姐姐……是『她』藉由血脈的連結,傳遞給你的信息。是她讓你看見真相。」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轟然拼湊起來!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那些夢境如此真實?原來這不僅是怨靈的復仇,更是跨越了三十年和兩代人的、未竟的執念與共鳴!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你利用了……你姐姐的怨靈?」魏仁杰感到一股寒意,比怨靈帶來的寒冷更加刺骨——那是對人性之黑暗的恐懼。

吳繼宗沉默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不完全是『利用』。沒有人能『利用』那種力量。那是積累了三十年的痛苦和憤怒,是純粹的、失控的毀滅性能量。我……我只是『引導』它,或者說,為它提供了一個『錨點』和『方向』。」

他的目光投向那個簡陋的牌位,眼神中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深藏的、扭曲的痛苦。

「姐姐死後,她的怨氣就一直縈繞在那片土地,縈繞在那些兇手周圍。但祂太破碎,太混亂,無法有效復仇。我父母死後,我離開了這裡,但我從未忘記。我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報仇。這些年,我偷偷回來,我研究了很多古老的……方法。」他指了指牆角那些曬乾的草藥,其中一些形狀詭異,絕非尋常之物。

「我找到了姐姐怨氣凝聚的核心所在(當年的戲棚舊址,現在已是一片荒蕪),我用特殊的方法與祂建立了聯繫,用我的血脈和祂的遺物(他指了指那個證物袋)作為橋樑,不斷地……『滋養』祂,『喚醒』祂,將我的恨意和那三個家族的罪孽信息,不斷地灌輸給祂,為祂指明復仇的目標。」

「是我,幫助祂凝聚成形。是我,告訴祂那些兇手後代的罪行,讓祂的復仇更加……精准和對稱。」吳繼宗的聲音裡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靜,「張坤城他們三人的慘死,是祂積累三十年怨念的爆發。而陳國偉、張偉豪、趙志雄的罪行和遭遇,則是我的『引導』和祂的『感應』共同作用的結果。祂需要痛苦和罪孽作為食糧,而我知道去哪裡為祂尋找這些食糧。」

魏仁杰聽得渾身發冷。他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單純的受害者家屬,而是一個精心策劃了數十年、用超自然力量進行血腥復仇的……共犯!他用自己的悲痛和仇恨作為燃料,點燃並指引了一個怨靈,造成了這一系列慘劇!

「你瘋了嗎?!」魏仁杰忍不住低吼,「你知道這死了多少人嗎?這其中還有無辜的人!」他想起了那個被陳國偉害死的少女。

「無辜?」吳繼宗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譏諷的表情,「那個女孩?她或許不該死,但她的死,能讓陳國偉的罪孽更加深重,能讓陳義信更加痛苦,能讓『她』的力量更加強大!這是一場戰爭,魏警官,總會有犧牲品!和他們對我姐姐做的比起來,這算什麼?!」

他的情緒出現了一絲波動,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可怕的平靜。

「那三個老傢伙的兒子,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他們體內流著罪孽的血,他們重複著父輩的罪!他們該死!」

「但陳國偉根本不是陳義信的親生兒子!」魏仁杰試圖用剛剛發現的真相來動搖他。

吳繼宗聞言,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許意外的表情,但隨即又化為更深的冷笑:「是嗎?原來是這樣……真是諷刺啊。但這改變不了什麼。養育之恩,名分之實,同樣是深刻的連結。陳義信將他養大,陳國偉頂著他的姓氏作惡,這就足夠了。怨靈的復仇,有時候更注重這種『名』與『連結』,而非純粹的血緣。」

他對怨靈的理解,顯然比魏仁杰深刻得多。

「那你現在想做什麼?復仇已經完成了!那三個當年的兇手已經死了!」魏仁杰試圖勸說他停手。

「完成?」吳繼宗搖搖頭,眼神變得幽深,「不,還沒有。當年的罪孽,不僅僅是那三個人。還有那些包庇他們、收受賄賂、壓下案子的人!那些人的後代,如今也在這個體係裡,過著體面的生活!他們的罪,同樣需要清洗!」

魏仁杰感到一陣絕望。這個男人的仇恨已經徹底吞噬了他,他的復仇名單遠比想像的更長!

「至於你,魏警官,」吳繼宗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魏仁杰身上,「你是見證者,也是……關鍵。你祖父未能完成的正義,需要由你來見證其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你的『眼』,不僅能看見,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增強』祂的力量。你的恐懼、你的震驚、你的無力感,都是祂最好的食糧。你越是深入調查,越是感到恐懼,祂就越是強大。」

魏仁杰終於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被算計了。吳繼宗故意讓他知道線索,引導他調查,就是為了讓他這個擁有「血脈之眼」的人,成為怨靈復仇劇場最前排的觀眾和能量提供者!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狂風大作,吹得破舊的門窗砰砰作響。煤油燈的火苗劇烈地搖曳起來,幾乎熄滅。

屋內的溫度開始毫無預兆地驟降。

供桌上,林秀珍的牌位微微震動起來。那個裝著銀鎖墜子的證物袋表面,凝結起一層白霜。

吳繼宗臉色微微一變,猛地看向門外,低聲道:「祂來了……祂感應到了新的……『食糧』。」

「什麼食糧?」魏仁杰緊張地問。

「張偉豪,還有陳國偉。」吳繼宗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興奮,「他們的審判時刻,到了。祂要去收取最後的……利息。」

「不!你不能這樣!他們應該接受法律的審判!」魏仁杰拔出槍,對準吳繼宗。

吳繼宗卻對槍口視若無睹,只是平靜地看著他:「法律?法律三十年前已經失敗了一次。現在,執行的是更高層次的『法』——以血還血,以怨報怨的法。」

嗚嗚嗚———

屋外,風聲中似乎夾雜起了若有若無的女人哭聲,淒厲而怨毒,由遠及近。

魏仁杰的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是老吳打來的。他立刻接起,同時槍口仍指著吳繼宗。

電話那頭傳來老吳驚慌失措、幾乎語無倫次的喊聲:「仁杰!不好了!看守所和拘留室那邊同時出事了!張偉豪和陳國偉……他們……他們……」

激烈的電流雜音和背景裡驚恐的尖叫聲淹沒了老吳的話語。

魏仁杰對著電話大吼:「他們怎麼了?!說清楚!」

但電話信號突然中斷,只剩下忙音。

幾乎在電話中斷的同時,魏仁杰透過搖晃的窗戶,看到遠處市區的方向,夜空中彷彿有一團濃得化不開的、人形的巨大黑影一閃而過,裹挾著無盡的寒意和怨毒,朝著市中心看守所和拘留室的方向疾速掠去!

「開始了。」吳繼宗喃喃自語,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虔誠的、卻又無比瘋狂的神色,望向那團黑影消失的方向。

魏仁杰臉色煞白,他知道,最慘烈的一幕,即將上演。而他,卻被困在這個荒僻的山區,無能為力。

他猛地轉頭,用槍死死頂住吳繼宗的額頭,咬牙切齒地道:「立刻讓它停下!否則我殺了你!」

吳繼宗終於將目光轉向他,那雙死水般的眼睛裡,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魏仁杰驚怒交加的臉龐。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

「太遲了,魏警官。」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得如同敲擊在魏仁杰的心臟上。

「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除非……毀掉『錨點』。」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了供桌上那個不斷震動、霜結越來越厚的木頭牌位,以及旁邊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銀鎖墜子。

第六章:錨斷怨消(字數:約6,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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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毀掉『錨點』。」

吳繼宗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錐子,刺入魏仁杰混亂的腦海。

錨點?是那個牌位?還是那個銀鎖墜子?或者兩者都是?是這些東西,將林秀珍狂暴的怨靈束縛於此,並為祂提供了干涉現實的支點?

屋外的狂風愈發凄厲,如同萬鬼哭嚎。屋內溫度驟降,呵氣成霜。供桌上的牌位震動得越來越厲害,發出噠噠噠的輕響,那三炷即將燃盡的線香,煙氣扭曲盤旋,竟隱隱構成一個痛苦掙扎的人形。

裝著銀鎖的證物袋表面,冰霜迅速增厚,甚至開始向四周的桌面蔓延,發出細微的咔咔聲。

吳繼宗臉上那狂熱與平靜交织的表情變得更加扭曲,他張開雙臂,彷彿在擁抱這令人窒息的恐怖,喃喃自語:「感覺到了嗎?魏警官?祂的力量……從未如此強大……如此……憤怒!那些罪人的恐懼和痛苦,正在滋養祂,完成最後的復仇!」

「你這個瘋子!」魏仁杰怒吼,槍口死死頂著他的額頭,手指因用力而發白,「為了復仇,你把自己也變成了怪物!你和你恨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吳繼宗猛地轉頭看向他,死水般的眼睛裡終於燃起了一簇瘋狂的火焰:「區別?區別就是我代表正義!我代表遲到了三十年的天罰!他們該死!所有包庇罪惡、所有從罪惡中獲利的人都該死!如果這需要我變成怪物,那我心甘情願!」

就在兩人對峙的瞬間——

轟!

一聲沉悶的、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巨響撼動了整個小屋。不是雷聲,而更像某種巨大的、無形的力量猛烈碰撞產生的衝擊波。

幾乎同時,魏仁杰和吳繼宗的手機先後瘋狂響起,尖銳的鈴聲在死寂和風嚎中顯得格外刺耳。

魏仁杰一手持槍戒備,一手迅速接起電話。還是老吳,聲音已經不是驚慌,而是徹底的驚駭和崩潰,幾乎是語無倫次地嘶吼著:

「仁杰!完了!全完了!看守所和拘留室……像是被炸彈炸過,又像是被巨型冰櫃凍過!牆壁結冰開裂,監控全部失靈,到處是冰霜和……和黑色的手印!張偉豪和陳國偉……他們……他們……」

老吳的聲音因極度恐懼而劇烈顫抖,幾乎說不下去。

「他們到底怎麼了?!」魏仁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對著電話咆哮。

「死了!都死了!死得……根本不是人!」老吳幾乎是哭喊出來,「張偉豪……他像是被無數隻看不見的手硬生生撕碎了!碎塊被凍得像冰塊……滿地都是……牆上還用血寫著『貪』字!」

「陳國偉……他……他整個人被一種黑色的、像鐵鏈又像冰的東西從裡到外刺穿、捆綁、封鎖在原地……像個……像個扭曲的金屬蛹!我們根本打不開……裡面還在滲血……滲黑水……他眼睛的地方只剩下兩個黑洞……還在冒黑氣……和……和他爸死狀一樣!」

老吳的描述讓魏仁杰的胃部一陣翻江倒海,想像中的畫面比任何恐怖片都更加驚悚。怨靈的復仇,果然以最極端、最對應的方式完成了!

「還有……還有好幾個值班的同事受傷了……不是被東西砸的,像是被凍傷,又像是被某種力量震傷,精神也極不穩定,一直胡言亂語說看到穿舊校服的女鬼……」老吳的聲音充滿了絕望,「這到底是他媽的怎麼回事?!這世界怎麼了?!」

魏仁杰無法回答。他只能感到一陣徹骨的冰冷,從腳底直竄頭頂。

吳繼宗也接完了他的電話,他聽著電話那頭的匯報(顯然他有自己的消息來源),臉上露出了極度滿足和病態的狂喜笑容,那笑容扭曲得不像人類。

「成功了……成功了……『淫慾』與『貪婪』……最終審判完成……姐姐……你看到了嗎……」他仰起頭,對著空氣喃喃自語,眼角甚至滑落下一行混濁的淚水,卻分不清是悲是喜。

緊接著,他的表情突然又變得極度痛苦,猛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了腰,甚至咳出了點點暗紅色的血沫,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魏仁杰猛地意識到,與怨靈建立如此深刻的聯繫,引導如此可怕的力量,絕非沒有代價!吳繼宗的身體和精神,顯然也已經被這股怨念力量嚴重侵蝕,瀕臨崩潰!

就在吳繼宗劇烈咳嗽、心神激盪、防備最鬆懈的這一剎那——

供桌上那個震動不休的木牌位,突然「啪」地一聲,從中間裂開了一道深深的縫隙!

與此同時,那個凝結了厚厚冰霜的證物袋猛地炸開!

銀色的鎖頭墜子騰空而起,懸浮在半空中,表面冰霜剝落,露出下面黑紅污濁的本體,它瘋狂地旋轉著,發出一種尖銳刺耳、足以撕裂靈魂的高頻嗡鳴!

屋內所有的光線瞬間被扭曲、吞噬,只剩下那懸浮的鎖頭散發出幽綠慘淡的光芒,將吳繼宗那張混合狂喜與痛苦的扭曲臉龐照得如同地獄惡鬼。

「不——!」吳繼宗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錨點不穩……祂的力量失控了……反噬……要反噬了!」

他話音未落,那懸浮的鎖頭猛地停止旋轉,鎖孔的位置對準了吳繼宗,一股肉眼可見的、濃稠如墨的黑色怨氣混合著極寒冰晶,如同衝擊波般從鎖孔中噴射而出,直轟向吳繼宗!

吳繼宗想躲,但他的身體早已被掏空,根本無法動彈。他只能絕望地睜大眼睛,看著那代表著他姐姐三十年怨恨的力量,撲面而來!

「砰!」

槍聲響起。

不是魏仁杰開的槍。千鈞一髮之際,他做出了選擇。他猛地調轉槍口,對準那懸浮的、噴吐著毀滅性能量的鎖頭,扣動了扳機!

子彈裹挾著火光,精准地擊中了那高速旋轉、散發著幽綠光芒的銀鎖!

鐺——!!!

一聲極其清脆、卻又震人心魄的金屬爆裂聲響起!

子彈並未能擊碎那看似脆弱的銀鎖,但在撞擊的瞬間,卻爆發出一團奇異的、熾熱的白光——那或許是魏仁杰血脈中來自祖父的正直意念與警察職責所引發的最後閃光,與子彈的動能結合,形成了短暫的干擾。

銀鎖被擊打得歪斜開去,那股噴向吳繼宗的黑色衝擊波也因此打偏,擦著他的身體轟擊在後面的牆壁上。

轟隆!

土石砌成的牆壁瞬間被腐蝕出一個巨大的窟窿,邊緣凝結著厚厚的黑冰,並且不斷發出滋滋的、彷彿被強酸侵蝕的聲音。窟窿外不是山野夜景,而是一片扭曲旋轉、充滿痛苦面孔的漆黑虛空!

吳繼宗被衝擊波的餘波掃中,慘叫一聲,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鮮血狂噴,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一時無法動彈。

而那被擊偏的銀鎖,在空中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的嗡鳴聲變得極度不穩定,時而尖銳,時而低沉。幽綠的光芒瘋狂閃爍,鎖體表面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紋,絲絲縷縷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怨氣從裂縫中溢散出來。

它似乎被魏仁杰這一槍徹底激怒了!

鎖孔再次調轉,這一次,死死地對準了魏仁杰!

一股無法形容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怖威壓瞬間將魏仁杰籠罩。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思維變得遲緩,身體像是被無數冰冷的鐵鏈捆綁,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他看到了,在那幽綠的鎖孔深處,彷彿有無數雙死白的眼睛同時睜開,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對他這個「干擾者」的滔天怨恨!

「呃……」魏仁杰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呻吟,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剝離,靈魂彷彿要被抽出體外,投入那無盡的痛苦深淵。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

「姐——姐——!」

一聲淒厲絕望、充滿了無盡悔恨與痛苦的嘶吼,從倒在地上的吳繼宗口中爆發出來。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掙扎著抬起滿是血污的臉,淚水混合著血水滾滾而下,朝著那懸浮的鎖頭嘶聲哭喊:

「夠了!姐姐!停下吧!夠了——!」

「錯的是他們……不是我……也不是這個警察……更不該是這個世界……」

「收手吧……姐姐……我累了……你也累了……該休息了……」

「放下仇恨……求求你……放下吧……讓我……帶你回家……」

他的聲音嘶哑破碎,卻充滿了一種奇異的、最終覺醒的悲憫與哀求。那是一個被仇恨吞噬了數十年的人,在最後關頭,或許是看到了魏仁杰那捨身一槍閃現的正義光輝,或許是終於無法承受這無止境毀滅帶來的空虛,而爆發出的最後一點人性之光。

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情感的呼喊,似乎對那狂暴的怨靈產生了某種意想不到的影響。

懸浮的銀鎖猛地一震!表面瘋狂閃爍的幽綠光芒驟然停滯了一瞬。

鎖孔深處那些死白的眼睛,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细微的、迷茫般的波動。

纏繞魏仁杰的那股冰冷威壓,也瞬間減弱了許多。

機會!

魏仁杰憑藉著強大的求生意志和警察的本能,猛地掙脫了部分束縛!他沒有絲毫猶豫,也顧不上會不會誤傷自己,再次舉起槍——這一次,他不是對準銀鎖,而是對準了供桌上那個已經開裂的木牌位!

那是吳繼宗親手製作、用來供奉和聯繫怨靈的核心錨點!是怨靈在人間的「名字」和「位置」!

砰!砰!砰!

他連開三槍!子彈精准地射穿了那個寫著「林秀珍」名字的木牌!

木牌瞬間炸裂開來,變成無數碎片飛散。

幾乎在木牌碎裂的同一時間——

懸浮的銀鎖發出了一聲極其尖銳、充滿痛苦和不甘的長鳴!彷彿某種維繫它的根本被斬斷了!

鎖體表面的裂縫急劇擴大,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洶湧的黑色怨氣和刺骨的寒冰能量從裂縫中失控地噴湧而出,如同爆炸的衝擊波,向四周瘋狂擴散!

小屋再也承受不住這股力量,牆壁、屋頂開始劇烈晃動、崩塌!

魏仁杰被這股巨大的衝擊波狠狠掀飛,撞破早已搖搖欲墜的木門,摔在外面的泥地上,連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只覺得全身骨骼如同散架般疼痛,耳鳴不止,眼前發黑。

他掙扎著抬起頭,看向那棟正在崩塌的小屋。

在無數飛揚的塵土和斷裂的木石中,在那噴湧的黑色怨氣核心,他最後看到了一幕景象——

那炸裂的銀鎖最終化為一團濃縮到極致的黑氣,黑氣中,一個模糊的、穿著破舊高中制服的少女身影緩緩浮現。

祂不再是之前那種充滿攻擊性和怨毒的形態。祂的身影變得淡薄,那雙死白的眼睛,似乎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解脫般的茫然。祂緩緩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倒在屋外泥地裡的魏仁杰,又看了一眼小屋廢墟中不知生死的吳繼宗。

那眼神極其複雜,有一絲殘留的怨恨,有一絲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種積累了三十年的、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最終的釋然。

然後,祂的身影連同那團黑氣,如同被風吹散的青煙,在空中迅速變淡、消散,最終徹底消失無蹤。

那令人窒息的陰冷氣息,也隨之如同潮水般退去。

轟隆隆……

小屋徹底坍塌,變成了一堆冒著縷縷黑煙(並非火焰,而是殘餘怨氣)的廢墟。

風,停了。

夜鳥也不再啼叫。

山林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冰冷的夜空氣和廢墟中偶爾傳來的木頭斷裂聲。

魏仁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望著沒有星星的、墨黑色的夜空,渾身劇痛,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脫和解脫。

結束了……嗎?

他不知道吳繼宗是生是死。他不知道那徹底消散的,是林秀珍的怨靈,還是僅僅是祂凝聚的力量形態。他更不知道,這糾纏了兩代人、用無數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所謂「復仇」,究竟有沒有意義。

他只知道,自己活了下來。並且,他阻止了更進一步的毀滅。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了警笛聲,由遠及近。顯然是老吳他們根據手機信號定位,終於找到了這個偏僻的地方。

魏仁杰掙扎著坐起身,看著那片廢墟,心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茫然。

幾個小時後,天色微亮。

救援人員從小屋的廢墟中,挖出了吳繼宗的屍體。他死於內臟破裂和大出血,但臉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平靜的表情,彷彿終於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安寧。

那個銀鎖的碎片,最終也被找到,但它們已經失去了所有奇異的能量,變成了幾塊普通的、鏽蝕的、沾染污漬的金屬片。

之後的調查報告,充滿了各種「無法解釋」、「現象奇異」、「原因待查」的措辭。張坤城等三老、陳國偉、張偉豪、趙志雄以及吳繼宗的死亡,最終都成了懸案,被封存在最高機密的卷宗裡,漸漸成為警局內部一個無人敢輕易提及的恐怖傳說。

魏仁杰因為「應對得當」、「阻止了更大危機」(官方說法),受到了嘉獎,但他自己卻辭去了刑警的職務。那晚的經歷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心理創傷,以及一些無法言說的「後遺症」——他偶爾還是會感到莫名的寒意,甚至在極度疲憊時,眼角餘光似乎還能瞥見一些一閃而過的、模糊的陰影。

他離開了高雄,試圖開始新的生活。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一旦看見,就永遠無法遺忘。

那些源自最深黑暗的恐懼,那些關於仇恨、罪孽與代價的故事,將會如同那道冰冷的疤痕,永遠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而在某個無人知曉的深夜,魏仁杰或許會從夢中驚醒,彷彿又聽到了那滴答的水聲,感受到那無處不在的、冰冷的注視。

然後他會起身,打開所有的燈,直到天亮。

(全文完)

後記:來自深淵的迴聲

當最後一個字落定,鍵盤的餘溫似乎也沾染上了一絲從故事裡漫溢出來的寒意。這趟穿梭於三十年怨念、血腥復仇與靈異驚悚的旅程,暫告一段落。作為這個故事的記錄者,我彷彿也隨著魏仁杰的腳步,走過了那條冰冷刺骨、黑影幢幢的 path of investigation,感受著那份無力與戰慄。

《怨鏈:深淵迴響》的誕生,源自幾則令人心驚的社會新聞。然而,小說並不僅僅是對現實事件的簡單重述或誇大,而是試圖探討一個更黑暗、也更引人深思的命題:當法律與正義失語,當痛苦與冤屈被時間塵封,那積澱的怨恨會以何種形態歸來?它又將如何扭曲生者,吞噬一切?

林秀珍的悲劇,是一個時代的傷痕,也是無數無聲逝去的生命的縮影。她的怨靈,與其說是一個復仇的鬼怪,不如說是那無法安息的、對公義最絕望的吶喊的具象化。這種力量可怕而失控,既摧毀了罪人,也吞噬了無辜者,甚至將試圖引導它的至親也拖入深淵。這或許正是極端仇恨最令人悲哀的宿命:它很少能真正帶來救贖,往往只會編織出一張更龐大、更絕望的網。

吳繼宗這個角色,是複雜且悲劇的。他從受害者家屬轉變為復仇的共犯,其心路歷程充滿了扭曲與痛苦。他的選擇是錯誤的,卻又其來有自,令人唏噓。他那最後一聲充滿悔恨的「姐姐」,或許是整部黑暗故事中,唯一閃現的一絲微弱卻真實的人性之光。

魏仁杰,作為故事的視角與見證者,他代表了理性與秩序,卻被迫直面完全超脫常理、無法用邏輯解釋的恐怖。他的「血脈之眼」,是枷鎖,也是責任。他的掙扎與無力,或許是我們每個人在面對巨大而莫名的黑暗時,最真實的寫照。他的結局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勝利,而是一種帶著永久創傷的倖存,這或許更接近與這種深淵力量接觸後的真實狀態。

寫作過程中,我常常思考「恐怖」的本質。它不僅僅是血腥的場景或駭人的鬼影,更是那種滲透骨髓的冰冷、無處可逃的壓迫感,以及對熟悉世界認知崩塌的恐懼。我希望這部小說帶來的不僅僅是瞬間的驚嚇,而是那種閱讀之後,仍縈繞心頭、讓人不禁在深夜側耳聆聽的餘悸。

最後,感謝您撥冗閱讀這個黑暗的故事。願我們生活的世界,能有足夠的光明與溫暖,照亮每一個角落,讓這樣的怨念與悲劇,僅止於小說之中。

也願所有曾經的痛苦,終得安寧。

(記錄者 謹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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