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版「鬼滅之刃」無限城篇》
《劇場版「鬼滅之刃」無限城篇 第一章 猗窩座再襲》已成為2025 年台灣電影票房冠軍。
在五年前的《鬼滅之刃劇場版-無限列車篇》,十二鬼月之中上弦之參--猗窩座殺死了炎柱煉獄杏壽郎。我們不會忘記炎柱的豪爽磊落,以及猗窩座的猙獰自負。但是這一次,我發現網路上大家變得很喜歡猗窩座,還有很多商品、圖片拿他的模樣來二創。

還沒看電影之前,不知道為什麼有這個轉折,猗窩座竟然從被討厭的壞人,變成被喜愛的人物。
看完電影之後我可以明瞭,觀眾經由《鬼滅之刃-無限城篇》,對猗窩座的不幸生命歷程,多了不少理解。因為理解而減少了討厭,因為悲憫而轉化為喜愛,甚至稱他為「純愛戰士」。
其實,理解與愛也正是心理治療的魔法所在喔!
現在電影上演一陣子,社群討論熱度明顯降低,我決定來逆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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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最初看《鬼滅之刃》動畫就有一個問題……
我不可能是炭治郎。
我其實只是一個嘆甲郎,希望不要變成散恰郎!
(如果你自以為是柱的等級,以下內容就別看了。)
竈門炭治郎,是一個道德上的完人。
在《鬼滅之刃劇場版-無限列車篇》中,炭治郎的內在核心潔淨光明,連敵人都徹底被感化,無法下手將之破壞。
炭治郎的慈悲、善良與責任感,讓他即使面對惡鬼也能同理;他的堅毅與敏銳,則讓他有潛力在殘酷戰場上成長。
他善於利用自我對話,反覆勉勵自己,面對困境時懷想生命中的正面人物,這種正向的自我暗示法,練就其無比的韌性。(雖然我常會覺得過度嘮叨)

同時,炭治郎在學習上拼命努力、不斷精進,就像是班上前三名的好學生。但他不會驕傲,身段總是謙讓,而且樂於助人。
我喜歡炭治郎,覺得做人理想上應該要長這樣,但對我來說,在鬼滅的人物設定上,他另外兩位戰友所代表的心理意義更加重要。
嘴平伊之助,衝動冒進,粗野無禮,攻擊慾旺盛,像一隻山豬般橫衝直撞。

我妻善逸,怯懦畏事、優柔寡斷,好逸惡勞,卻又喜好女色,整天驚聲尖叫,焦慮度破表。
他們都沒有炭治郎的沉穩、正向、成熟,卻更接近我們一般人,尤其像青少年:有人天不怕地不怕、逞勇好鬥卻思慮欠周,有人焦慮恐慌、裹足不前,他們象徵著戰(fight)與逃(flight)的本能反應,或者也像精神分析著重的攻擊與性本能。
如果沒有碰上夠好的老師,嘴平伊之助可能變成角頭,我妻善逸會不會在家躺平?
然而,後來他們都在關鍵時刻,做了正確的事。

這代表著在《鬼滅之刃》大正時代的舞台上,平凡而原始的人性得以被包容其中。
Do the right thing[1]. 做正確的事。
在此請容許我自由聯想,風馬牛不相及跨越時空,從大正時期躍遷到昭和時代。
《倫敦生之慾》
前陣子我看了Netflix電影《倫敦生之慾》[2](Living),改編自黑澤明1952年的經典作《生之慾》,編劇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由很酷的比爾奈伊(Bill Nighy)主演。劇情在我印象中跟黑澤明版差不多。

電影背景設定在1950年代戰後的倫敦。故事主角威廉斯先生是一位在市政廳任職數十年的科長,以循規蹈矩、冷漠保守著稱。他的生活單調而乏味,喪妻多年,與兒子疏離。某日,威廉斯被醫生告知罹患絕症,僅剩數月壽命。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陷入絕望,開始反思過往空洞的人生。威廉斯不讓兒子或同事知道這件事。
威廉斯嘗試在最後的時日,尋求各種錯過的快樂與慰藉。後來他發現他有一件事可以投入,那是一項被官僚體系--包括他自己--延宕許久的市民提案,在貧困社區建設一座兒童遊樂場。
他耐心突破層層阻礙,親自奔走協調,最終讓遊樂場如願落成。雖然他即將在人生盡頭悄然告別,冬夜遊樂場上盪鞦韆的身影,象徵著他已創造出生命的意義,而他的善行也在同事與民眾身上,留下難以抹滅的痕跡。
這只是一個平凡人的故事,裡頭充斥著蒼白與無聊,人生好似可以不留戀地翻頁。
很無奈地,現實人生的風景的確比較像是這種模樣。
我們的日常絕不可能像鬼殺隊那麼激昂,生活也並非永遠善惡分明,目標單純到只是一刀砍向厲鬼的頸項。
然而即使如此,在某一個艱難時刻,你仍可以做出選擇,Do the right thing。

村田學長以及所有微小而堅定的行動
我們可以做出一個又一個微小而堅定的行動。
就像那些堅持禮讓行人,讓他們先過斑馬線的駕駛人。
就像有一位里長,堅持在大馬路旁種植鐵炮百合,總是汗流浹背親力親為。
就像有一位市議員,為了行人安全,堅持某個路口交通號誌必須增設左轉燈號。
就像在捷運站或公園,再一次全力以赴的公廁清潔工。
就像是那一位每天早晨帶著笑容穩穩開車,堅持不急煞猛衝的公車司機。
就像每一位百忙之中撥出時間陪小孩玩、跟小孩對話的父母。
就像是在課堂上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而不是老師所期待答案的那一位同學。
就像是投票時堅持投下自己認為對的選擇,例如支持綠黨或基進黨,儘管自知屬於少數的每一位公民。
就像每一位願意聽病人說話,而不是速速開藥、開檢查單,想趕快打發病人走的醫師。
就像《鬼滅之刃》中,那一位從蜘蛛山到無限城,都和炭治郎等人並肩作戰卻籍籍無名的村田學長。
我想像他的劍仍在黑暗中不停揮舞著……

此刻聯想到上回去京都的感觸。櫻花很美,但如果缺少鴨川、町屋和古寺的陪襯,必然失色甚多。旅行者經驗到的是一種感官與情緒的整體,但櫻花的意象搶眼,率先躍入眼簾。然而那些未被提及的情境條件,其角色在美學整體形構上,其實相當重要。
於是我想到這段話:
「這世上良善的增長,部分有賴於那些歷史不會記載的行為,而你我的遭遇之所以沒那麼悲慘,泰半是因為那些虔敬過著隱藏的生活,並在無人知曉的墳墓中安息的人們。」[3]
願我們都有勇氣堅持那些微小而堅定的行動,即便無法天天如此,甚至只能偶一為之,都能為這世界的美善做出一點點貢獻。
[1] 我想到的是Spike Lee電影,絕非柯P。
[2] 2022年上映的英國劇情片,導演為南非籍的Oliver Hermanus。
[3] 藍祖蔚老師在其粉專 #藍色電影筆記 中摘述電影《隱藏的生活》(A hidden life, 2019)片末出現的十九世紀小說家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名言:’...for the growing good of the world is partly dependent on unhistoric acts; and that things are not so ill with you and me as they might have been, is half owing to the number who lived faithfully a hidden life, and rest in unvisited tom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