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畫作變身記
正值英國泰德美術館「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全球巡迴展在「中正紀念堂」展出之際,忽然出現一顆震撼性彩蛋,去年以506美元拍出的無名畫家之作,今年被證實為威廉透納在1793年展出的「暴風驟起,熱井溫泉,布里斯托聖文森岩所見」(The Rising Squall, Hot Wells, from St Vincent’s Rock, Bristol),而以187萬英鎊拍出,瞬間改寫了透納的第一幅油畫是1796年〈海上漁夫〉(Fishermen at Sea, 1796)的歷史。也讓特展平添無盡的趣味與神秘色彩。

這便是重見天日的「暴風驟起」,蘇士比拍賣場更附上兩張透納速寫草圖來印證畫家構圖之本。(圖片來源:蘇士比網站)。
而原先被認為是透納公開展出的第一幅油畫「海上漁夫」,被譽為「對 18世紀藝術家所描繪海洋景緻的總結」,渺小的漁船與漁夫在暗黑海上漂流,月光穿過層層烏雲照在水面及漁夫身上,顯得既安全又脆弱。

〈海上漁夫〉(Fishermen at Sea, 1796)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早慧的畫家
因為太興奮而看錯日期,原本要跟水彩班老師、同學一起去看展,變成一人獨往,結果讓自己在場內場外有了更多沈思冥想的空間。
威廉透納父親的理髮店就開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附近,在這樣藝術氣息薈萃的地方,少年透納作品掛在店裡都可以賣出,他的早慧就可見一斑,甚至因此早早就順利入學「皇家藝術學院」,他的一生由學生、院士、教授到院長,都與學院脫不了關係。
這樣順遂的藝術生涯許多人夢寐以求,可是透納想要的不是世俗的盛名,也許他也沒想要在藝術史上留名,或者引領日後的印象派或抽象派。
不斷觸動著藝術家的心靈的,是大自然的崇高(sublime)對照著渺小的人類與建築產生的衝擊、是自然的光影與空氣流動中的變化。
大自然的崇高vs.人類事物的渺小不可見
1812年展出的「風雪:漢尼拔率軍翻越阿爾卑斯山」,成功地用水彩技法表現於油畫,畫面上方的漩渦式風暴被認為是著名的「透納渦漩式構圖」的首次運用。

風雪:漢尼拔率軍翻越阿爾卑斯山(Snow storm: Hannibal and his army crossing the Alps ), 1812.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為了捕捉自己心中對當前景象或現象的感知,透納的畫風一變再變,晚期作品常被稱為「奇幻的謎題」,甚至被評為「一團模糊」、「荒唐誇張,玷污展覽的名聲」;但同時代的英國藝評家約翰拉斯金仍盛讚其為「激動人心並真實描繪自然情緒」的藝術家。
在展場中幾件晚期作品,物體輪廓在強烈的光影與霧氣中若隱若現,就像展場錄影介紹中所描述,晚年透納不再執意捕捉真實,作畫的人彷彿把自己也融入畫中了!

「琉森湖:從布魯嫩上方俯瞰烏里灣(Lake Lucerne:the Bay of Uri from above Brunnen), 1844」展場展品
見微知著、欲辯無言
即便在現代,世人仍在執著於他的一些作品是否未完成。但是藝術無須辯解,展場牆上刻畫了畫家的幾句話就說明了一切:
indistinctness is my forte.
My business is to paint what I see, not what I know is there.
It’s necessary to mark the greater from the lesser truth…namely that which addresses itself to the imagination from that which is solely to the eyes.
模糊是我的強項。
我的職責是畫我所看到的東西,而非我所知道的東西。
人當能辨:真藝術者,能啟人想像,發人深思,不徒止於視覺之表。
隨著展區作品的舖覽,從早期備受讚揚的具象風景畫與歷史畫、從透明的水彩走向飄渺的油畫,我彷彿也走了一趟藝術家的心路歷程,也許傳統的水彩技法已不足以表現他所想要表達的,才會結合水彩及油畫技法、用油彩層層堆疊、刮擦塗蓋,去道盡心中塊壘吧!
跨時空的藝術交遊
1840年,透納根據1781年的「宗號船大屠殺事件」繪製了「奴隸船(the Slave Ship)」油畫;1879年霍斯金仿該畫作製作了同名版畫;2015年英國藝術家亞康法將BBC檔案影片、蘇格蘭天空島、法羅群島與挪威北部拍攝影片結合所製作的「眩暈之海」,其中也引用了1781年宗號慘案以及多個文學與歷史素材,正如透納想要傳達的「崇高」概念,展場裡由1781年貫穿時空到現代、透過藝術家的跨時空交遊,展現在我們面前。

透納與霍斯金「奴隸船」對照圖。圖片來源:維基百科與展場拍攝展品
展場裡另外展示了一些當代藝術家的作品,策展單位也許是想藉這些作品去表現藝術家之間的千古神遊,啟發觀展人更寬廣的思維吧!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紐約工作,因某些因素成為我一生中最痛苦的職場生涯,但即使最黑暗時也有吉光片羽的拯救。記得有一年陪同一位知名的藝術家前往紐約附近的”Storm King Art Center”參觀,當時藝術家在各個雕塑作品前站立良久、神情肅穆,彷彿自己也成為一件雕塑。
不知趣的我還問了很愚蠢的問題,想知道藝術家心裡的感想,記得他當時的回答大約是:每個人的感覺不一樣,你心裡想的是什麼,它就是什麼!
作為渺小的觀展者,在當時似乎也能對藝術家的跨時空神遊,有了一點點心領神會。
藝術家與自己的時空交遊
2020年英國發行印有透納1799年自畫像的20英鎊紙鈔,當年他獲選為皇家藝術學院副院士,畫像裡的他意氣風發、眼神清澈自信,而背景則是他1838年展出的「勇莽者戰艦的最後航行」,彼時他已屆垂暮,我心裡在想,當年63歲的透納在紙幣上遇見24歲的自己,會想跟他說什麼呢?會不會就是印在紙鈔上的那句「光即是色彩(Light is therefore colour)」呢?

2020年發行的20英鎊紙鈔,將透納自畫像、畫作及畫家名言同置其中。圖片來源:英格蘭銀行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