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歡影像的部分是它的投射機制、隨之而來的詮釋的自由,以及觀看所需的時間。但對於每日海量影像對資訊無止盡的操控,我也感到麻木了。某種程度上,這些影像消耗了現實本身的力量,也削弱了我們活在當下的能力。」
「當你將一個影像維持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對它的初步理解就會開始崩解。『靜止』並不真的存在——無論多麼難以察覺,呼吸總是存在,那依然是個動作。只要是動作,就會帶來變化。」——節錄自《此時此地》直面由身體性構成的影像——Maria Hassabi 給臺灣觀眾的一段話
曾經我們觀看,是為了獲取資訊、解讀意義,或純然享受視覺之美。然而身處影像爆炸世界的當代人,對於過往一百多年來才急速成長的、曾令人類感到新奇的動態影像,已經產生「抗藥性」;越來越無法滿足我們已疲乏的視覺。
我們無法專注、無法與自己的念頭安住在一起;我們焦慮、急於獲取資訊,即使那是無意義的、垃圾的——reels 跟限時動態滾動的速度不夠快、youtube 播放的倍速不夠快、Netflix 的解析度不夠高……觀看與意義的連結是否逐漸脫鉤了?
臺北藝術節策展人林人中在演前導聆時,提到 Maria Hassabi 的藝術屬於 living installation art,若用「影像」的概念比擬,這樣的演出到底是一種 still image,還是 cinemagraph呢?
全然取決於觀眾如何切換觀看的方式。
《On Stage》這部作品讓觀眾觸及的藝術感官體驗遠不只對於影像的類比。我認為整部作品的開場是最帶有影像色彩影像的部分:那時舞台上還沒有劇場燈光的攪和,Maria Hassabi 像一頭在幽暗森林中遊走的鹿,由遠而近,悠悠地登場。由於觀眾的瞳孔對於光的接收僅來自於表演者淺色丹寧服裝的 bounce,因此必須透過高度專注地觀看,才能辨認台上的身影及其變化。
在這場表演之中特別幽默的有趣的是,我擁有專屬的視覺特效——因為我有重度散光,導致在我的視覺畫面之中,Maria 的身形輪廓外,附著著一團將她包圍、閃動跳躍的白色光暈,相當有靈氣魔幻的效果……

Maria 的肢體動作相當幽微,但每個pose的張力之大,宛如觀覽一座座偉大的雕塑(相信大家即使沒看過表演,也能從劇照看出這樣的張力。這張照片本身已經有種狀態、有姿態、有靈魂在其中)Maria 亮相時,雙手插著口袋,搭配丹寧套裝的造型頗有玩味、接著在不知不覺之中,她的手掌已移至腰際兩側,姿態與面向也時刻轉換。
隨著時間的推移,Maria 動作的張力愈來愈大……到了最後,她已完全張開雙臂,掌心向上,給人一種「既人又神」的宏大感受;她的身體緊繃,匯集了整個劇場的能量,趨前向著觀眾,你能清楚地看見由她的肩膀直至她的指尖細微的顫動。
Maria 對於每個臉部表情的選擇同樣精采。即便無從得知凝聚在那些臉孔上的情緒是什麼,但觀眾也陶醉在其中,凝視著表達了千言萬語的失語者……這些極具生命力的身體表現,蘊含所謂靈光。
隨著表演的進程,由序幕時揣摩影像式的曖昧,到結尾任光之力量在劇場空間中大肆運行,觀者逐漸確認影像與表演藝術的距離之遠、分岐之大……螢幕影像的解析度如何高清,都無法觸及在場的細膩。我認為成功過渡這樣的轉換是 Maria 的作品由美術館移至劇場搬演最具價值之處:劇場空間凝聚了她的生命力;光的輔助使她「瓦解影像」的闡述更具層次和力量。

Maria 舒展了她緊繃地肉體,我們看見她胸口的起伏,認得那是血肉之軀應有的頻率,她恢復了生理的呼吸。
欣賞《On Stage》彷彿是靜坐在一處,凝視時針與分針的位移。
沒有劇情,我說不出我看了什麼,但那種吸引力是氾濫地影像所缺乏的。短影音可以 hook 住你,但《On Stage》使我專注。
當代人需要束縛;需要「此時此地」的觀看,而不是「隨時隨地」。謝謝《On Stage》這個作品,讓當代人重新找回觀看的儀式感,(請大家多)走進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