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芯片的余像在陸織視網膜上灼燒——那台被緊緊抱在懷中的神經設備,那場追逐,那個決定性的按鈕。她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指尖,仿佛還能感受到按下按鈕時的觸感。
“你整晚沒睡。”蘇沅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老人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粥走進來,“記憶探尋耗神,先補充體力。”
陸織這才意識到天已大亮,雨停了,城市在晨曦中蘇醒。她接過粥碗,突然問道:“蘇老師,您聽說過神經科學院發生過設備失竊嗎?”
蘇沅的手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檀香氣息隨之浮動。“學院二十年前就關閉了,為什麽問這個?”
“在那段記憶里,我——或者說那個長得像我的人,帶著一台從未見過的神經設備。”陸織仔細觀察老人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珍貴。”
蘇沅沈默地整理著工作台上的記憶纖維,良久才開口:“有些記憶之所以被遺忘,是因為它們太沈重,城市承受不起。”
這句話像鑰匙般打開了什麽。陸織想起陳時提到的記憶黑市,那些被篡改、被交易、被禁止的記憶片斷。如果官方渠道無法找到答案,也許她需要去城市的陰影中尋找。
當天下午,陸織在記憶裁縫鋪門口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第一次主動前往北區的老城區。這里是新杭京被遺忘的角落,殘存著智能城市全面覆蓋前的建築,迷宮般的小巷里藏著不願被記錄的生活。
根據業內流傳的暗語,她找到一家名為“回憶閣”的舊書店。店里充斥著紙張黴變和神經染劑混合的奇特氣味,書架間漂浮著過時的全息廣告。
“找什麽書?”店主頭也不擡,在擦拭一台老式記憶讀取器。
“關於鏡像的書。”陸織說出暗號,“特別是重覆的鏡像。”
店主這才擡起頭,渾濁的眼睛打量著她:“三樓,心理學區。”
在書店三樓一個隱蔽的隔間里,陸織見到了記憶黑市的中間人——一個自稱“檔案管理員”的年輕人。隔間里堆滿了各種記憶存儲設備,從最新的神經芯片到老式的磁帶回放機,簡直是一部記憶科技發展史。
“車禍記憶?最近確實很搶手。”年輕人熟練地操作著終端,“不過原始版本很難找,大多數都是篡改過的覆制品。”
“原始版本?”陸織心跳加速。
“是啊,就像電影的原版膠片。”他調出一份加密清單,“據說那段記憶里藏著神經科學院的大秘密,所以有人在系統性地回收銷毀。”
就在陸織準備進一步詢問時,隔間的門突然被推開。陳時站在門口,表情冷峻。
“真巧,陸小姐。”他的目光掃過房間里的設備,“沒想到你也會對這種地方感興趣。”
“陳警官不也來了嗎?”陸織鎮定地回應。
陳時沒有穿警服,簡單的便裝掩不住他身形的挺拔。他轉向“檔案管理員”:“老規矩,最近所有關於車禍記憶的交易記錄。”
年輕人緊張地操作終端,陸織注意到陳時在查看全息屏幕時,右手無意識地按壓著太陽穴,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記憶過敏癥患者在大量信息沖擊下的典型癥狀。
“你還好嗎?”她輕聲問。
陳時楞了一下,似乎不習慣被人關心。“沒事。”他簡短地回答,但語氣緩和了些。
在“檔案管理員”整理數據時,陳時突然問陸織:“你為什麽對這段記憶如此執著?”
陸織猶豫片刻,決定坦白部分真相:“記憶中的受害者,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陳時凝視著她,那道傷疤在昏暗的燈光下更加明顯:“你知道嗎?記憶過敏癥讓我能看見別人忽略的細節。在那些車禍記憶中,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
他調出幾段記憶畫面,放大背景細節:“每次車禍發生的地點都略有不同,有時在北區高架,有時在西環路口,但記憶的時間戳卻完全一致。這不符合邏輯。”
陸織感到一陣寒意:“你的意思是...”
“這些可能不是同一段記憶的覆制品,”陳時的聲音低沈,“而是不同視角的同一事件。就像多台攝像機從不同角度拍攝同一場演出。”
就在這時,“檔案管理員”發出一聲驚呼:“找到了!有一段標記為‘源文件’的記憶,剛剛出現在交易清單上。賣家是...”他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林先生’。”
陳時的表情瞬間凝重:“林深。”
“他很危險?”陸織問。
“記憶走私圈里的傳奇人物,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總能搞到最禁忌的記憶。”陳時快速收拾設備,“這交易必須中止,太危險了。”
但陸織站在原地不動:“如果這是唯一能找到真相的機會呢?”
他們的目光在昏暗的燈光下相遇,兩道固執的視線在空中交鋒。最終,陳時嘆了口氣:“如果你堅持要去,我陪你。”
交易約定在當晚的碼頭倉庫區進行。夜晚的港口被濃霧籠罩,起重機如沈睡的巨獸般聳立在霧中。陸織跟著陳時穿梭在集裝箱迷宮中,每一聲遠處的汽笛都讓她心跳加速。
在第七號倉庫前,一個身影從霧中顯現。他穿著熨燙平整的深色西裝,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手中把玩著一枚記憶芯片。
“陸小姐,陳警官。”林深的聲音優雅得令人不安,“我知道你們會來。”
他向前一步,面容在霧氣中清晰起來——那是一張出奇年輕的臉,但眼神卻蒼老得可怕。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虹膜呈現出不自然的雙色,像是兩個人的眼睛融合在一起。
“關於那段記憶,”林深將芯片在指間翻轉,“你們問錯問題了。”
又一步,他離陸織只有一臂之遙,聲音輕得如同耳語:
“不該問記憶里有什麽,而該問——為什麽整個城市都選擇忘記那場車禍中,還有第二個幸存者?”
陳時本能地將陸織護在身後,但陸織從他肩頭看去,死死盯著林深異色的雙眼。在那瞬間,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這男人的眼神如此熟悉。
那是她在記憶碎片中看到的,倒後鏡里的那雙眼睛。
霧更濃了,吞噬了遠處的一切光線。林深微笑著,將芯片輕輕放在地上,後退一步,消失在濃霧中,只留下一句在空氣中回蕩的話:
“下次見面,希望你們已經準備好面對完整的真相,陸織——或者說,我親愛的‘鏡像’。”
陳時迅速撿起芯片,警惕地環顧四周。陸織卻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鏡像。這個詞擊中了她內心最深的恐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