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密集的文化之旅還是令人吃不消啊……」
我一邊疲憊地查資料,一邊忍不住抱怨。
「並不需要這麼急,我們有很多時間。」她語氣溫和,卻像總是能看穿我急躁心緒。
「我可是抱著快快完點、快快回國的心情呢!」
「哦~~」她拖長尾音,帶著一絲調侃。
「難道不是嗎?只要我快點把命定的事搞定,在印度的任務就算結束了。什麼工作——那只是順便,咻一下就能回去啦!」
「要說你變聰明了,還是終於開竅了呢?」
「我不是早就說了嗎?工作是順便,尋找真相才是我被安排來這裡的真正理由。」
「我不否認。」
「這不就等於默認了嘛。」
「哎呀……都只有下午的車,真折騰人。」
嘴上雖然這麼說,我還是動手訂了票——
選了一班下午7點15從Ahmedabad出發的夜車,翌日早上9點抵達Ratangarh,
再包車進Rakhigarhi,已是中午時分。
導覽員依舊專業地等在遺址邊緣,滿臉熱情。
「現在我們的位置,是Rakhigarhi主遺址區七個土墩之一的西北側。」
他領我走幾步,語氣忽然嚴肅:「請注意腳下的地層——」
這片風化的泥磚遺址已清理出基礎輪廓,低矮的牆體映入眼簾,像是某種被時間吞噬的儀式空間。
「這裡出土了十多尊女性陶偶,有些胸部與臀部被誇張放大,是典型的『母神像』。這類造型在哈拉帕文明中極為罕見,顯示這區可能是特別的宗教場所。」
他指向一塊展示圖板,上面標示著陶片與遺物的分布。
「注意這些陶片上的紋樣——S形或螺旋狀的蛇形圖案,密集而重複。這不是單純裝飾,而是具有深層象徵意涵。」
根據印度考古局與哈里亞納邦大學的研究,這些紋樣與後世印度東部、中部的蛇神信仰圖騰極為相似。
距主遺址約20公尺處,一組陶偶殘件之中,有一尊頭部保留完整的女性像——她的頭頂有個扇形或皇冠狀的裝飾。彎曲線條組成的圖紋,有學者認為那是一種象徵性的「蛇冠」,與後來 Manasa Devi 所戴的七蛇冠如出一轍。
「現在Rakhigarhi周邊,還存在與女性蛇神有關的活信仰嗎?」我問。
導覽員露出讚許的神情:「你問得非常好。我們得從『空間』與『時間』兩個維度來看。」
他繼續解說:
「第一位,是 Manasa Devi 曼薩女神——蛇與女性守護神。」
「她主要被信仰於比哈爾、孟加拉、阿薩姆等地,與Rakhigarhi相距500–1000公里,但文化上是有明顯交疊的。」
「Manasa Devi 是蛇毒醫療女神、也是家庭與豐收的守護者。傳說中,她掌管所有蛇類,對信徒仁慈,對敵人則毫不留情。」
「她的形象:身披綠色沙麗、頭戴七蛇之冠(Sheshnag),常與多條眼鏡蛇共舞。她雖非泛印度主神,卻在鄉村信仰中占據極為重要的地位——與哈拉帕時代『非主流但生活核心』的女神地位幾乎一致。」
「第二位,是 Nāginī 娜姬妮——Nāga 蛇族的女性化身。」
「Nāginī 既可化為人,也能為蛇,常出現在印度與尼泊爾的鄉野傳說、佛教護法形象中。她掌管井水、生育與土地,象徵生生不息。」
「這與Rakhigarhi遺址中發現的水池與供品坑有驚人的呼應。」
「雖無直接證據證明這些神靈來自哈拉帕,但多位學者認為,她們承襲了母神與蛇信仰的文化血脈。」
他頓了頓,看著我:「你現在站的地方,不只是考古現場,而是一種信仰的源頭。」
「這些女神,從泥土中誕生,被陶塑、被供奉——她們從未真正離開人們的生活。」
離開Rakhigarhi時,原本應接我的包車遲遲未現,電話也始終打不通。
我站在村落邊緣,不知該繼續等、還是改搭別的車。
忽然——一條蛇從路邊草叢中滑出。
牠停在我前方,回頭望了我一眼。
那一瞬間,我竟感到一種莫名的直覺:「跟我來。」
我猶豫著,低頭看手機,訊息跳出——
包車已取消。
「靠……」
「知道啦,我跟上就是了……」
蛇的行動快速而靈活,在野草叢中左彎右拐。
我跌跌撞撞地緊跟著,深怕牠一溜煙就消失。
也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間矮小的泥茅屋前——
牠毫不猶豫地滑了進去。
我只得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裡頭陰暗潮濕,空氣中瀰漫著香灰與潮土的氣味。
這像是一間被遺忘的古老小廟。
門口立著一尊土製神像,破損嚴重,難以辨識模樣。
但我心中浮起一個念頭——這應該是一位女性蛇神。
她或許就是引我前來的存在。
黃昏的光影斜灑入屋,神像的臉輪模糊、卻似在凝視我。
「不會吧……要我今晚睡這裡?」
我試著呼叫:「薇瑟緹?」
沒有回應。
我站在這片陌生土地,無任何準備,內心充滿恐懼與不安。
我下意識地開始唸著——
「Om hrih strih maha nagani hum phat soha——」
彷彿某種召喚,也彷彿是在向某個存在請求保護。
黑夜悄然降臨,而命運,似乎正悄悄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