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好像更遠了。」
我喃喃自語地說道。
沒想到遺跡巡禮,竟然花最多時間的,是在坐車。
查完資料、預定火車與住宿後,心中已經默默做好了長途跋涉的心理準備。明天,又是個坐到屁股爛掉的旅程了。
一大早,我拖著行李抵達車站,搭上早上6:50開往Suratgarh的火車。
預計行車時間——16小時30分鐘。
還好行動電源充飽了,滑手機、玩Switch,大概能撐過去吧。
「也可以跟我聊天打發時間啊。」
「怎麼形容呢,也許是意念交流?對話都是啪啪啪啪一下就聊了好多。然後一看時間,好像也沒過多久……」
「你是想說,跟我聊天是度日如年吧?」
「哎哎哎,薇瑟緹,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很重要,所以我要講三次!」
我笑著回應,這樣的日常鬥嘴,已經成了旅程中不可或缺的節奏。
「說到時間……薇瑟緹,對神來說,時間是什麼概念啊?」
「對其他神來說是什麼,我不太確定。但對我而言,我是存在於一個既非空間、又無時間的地方。」
「啥意思?那妳現在不是跟我同步經歷時間嗎?」
「只有你在經歷時間的流逝,我沒有。」
「你可以想像成,你被困在一個完全黑暗的空間裡。要說大,大到沒有邊界;要說小,怎麼走都像原地踏步。一切都毫無變化,也沒有任何參照物讓你知道時間是否在前進。」
「所以妳感受不到時間?」
「更準確地說,你的時間線,對我來說就像一部影片,想倒帶、快轉,甚至同時播放好幾段,也沒問題。」
「……那妳為什麼說自己和其他神不同?」
「因為我身處的,是『放逐之地』,與他們所處的神界不同時空。」
「聽起來好像地獄。」
「那倒也不是……不過這段之後再跟你說吧,現在說太多,會被『注意』到。」
「欸欸欸,我們不是說好要聊天打發時間嗎?薇瑟緹妳這是句點我吧!」
「你就當我是地下電台,訊號太強會被追蹤啦。」
「什麼啦,又變成地下電台,妳到底什麼設定啊……」
唉,這漫漫長路的,我還是先玩我的Switch好了。
窗外的景色,從晨曦初露、烈陽高照,再到夕陽西沉。當夜色降臨時,我終於在晚上11點多抵達了Suratgarh。
住宿地點特意選得離車站很近,一出站便能馬上休息,這點倒是挺值得給自己一個讚。
隔天清晨六點半,我吃了旅館準備的簡單早餐,就搭上預約好的包車,前往此行的目的地——Kalibangan考古博物館。
有了上回的經驗,這次我也請了導遊協助解說。
特別的是,這位導遊——其實是當地博物館退休的助理策展人。
皮膚被沙漠烈陽烘烤得像赤銅,說話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種說書人的沉穩氣場。
他聽說我曾走訪過Lothal與Dholavira後,便興致盎然地說:
「那您一定得來Kalibangan,這裡有火壇遺跡,非常適合從宗教與信仰的角度來理解哈拉帕文明。」
於是,我們一同走進這座風沙中的遺址。
導遊指著那一排排列整齊、以泥磚砌成的火壇,語調帶著些許神秘地說:
「你知道嗎?有些學者認為這些火壇是為祭火儀式而建。但我更喜歡另一個說法——這裡,也許曾是女性向夜神祈願、祈求新生命的地方。」
我好奇地問他:「那是一種怎樣的祭典呢?」
他輕輕一笑,語氣宛如邀請進入另一個時空:
「不如我帶妳回到那個晚上,一起參加一場『夜祭』吧。」
在他的敘述中,我閉上雙眼,彷彿成為一位哈拉帕時期的婦女,或是——一位夜之女祭司。
夜幕低垂,大地靜默。火壇周圍,婦女們悄然點亮陶燈,微弱的火光映照著一尊陶製的女性神像。
那是一位擁有誇張臀部與乳房的神聖形象,沉靜而神秘。
嚮導低聲補充,這類雕像在Kalibangan、Mohenjo-daro、Harappa等遺址中屢見不鮮。學界普遍認為她們象徵母神或生育女神的崇拜。
在他的故事裡,這位夜神有名有姓——她叫「Ninna」,是掌管黑夜與新生命的神祇。
我睜開眼,輕聲問:「這個名字……在考古記錄裡有出現過嗎?」
導遊搖了搖頭,卻不減語氣中的神秘感:
「『Ninna』這個名字,是我們後來為了講解方便所創造的。它並未出現在印章或任何考古文本中。畢竟……哈拉帕文明的文字至今尚未解讀,我們無從得知那些神祇真正的名字與儀式。」
他說,這個名字的靈感源自古印度語言中女性神名的音韻邏輯(如 Devi、Nagini、Durga)。雖然不是出土證據中的神名,但背後所代表的母神信仰與自然崇拜,卻是紮根於考古學與推測之中的現實。
「有時候,」他說,「現代的語言,是我們通往過去想像的橋樑。這些名字,是我們對那失落時代的一種低語。」
故事結束後,我站在火壇中央,黃沙隨風,周圍只剩沈默。
那排火壇,磚塊上黏著古老炭灰;而博物館玻璃櫃中,那尊無聲凝視的女性泥偶,似乎都在提醒著我——
在這裡,名字也許早已被時間抹去,但祈願的姿態與信仰的溫度,依然存在。
而我們今天對「Ninna」的想像,正是用現代的語言,去觸碰古文明未竟的語句。
雖然對哈拉帕文明的信仰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心中卻仍隱約感覺——好像還差了些什麼。
懷著這份未竟的感受,我再次踏上了回程之路。
也只能,為我的屁股,默哀三秒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