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夜色如一匹最上等的深藍色綾羅,溫柔地覆蓋了整座城市的喧囂。在銀座一隅,傳統料亭「藤之家」的暖簾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將門外的浮華世界與門內沉澱了歲月的靜謐,一分為二。
今夜,這份靜謐卻顯得有些岌岌可危。
和室內,一場以商業為名的狩獵正在進行。空氣中漂浮著一股複雜而壓抑的氣味。頂級懷石料理的精緻香氣,混雜著百年酒藏出品的大吟釀清冽的米香,本應是人間至高的享受,此刻卻被在座Alpha們不自覺間釋放的信息素攪得渾濁。那是一種混雜著野心、試探與權力慾的氣味,像無數條看不見的觸手,在榻榻米上空彼此角力。
富岡義勇端坐於主位,他如同一尊由深海玄冰雕琢而成的藝術品,完美,卻毫無溫度。
他穿著一套量身訂製的深藍色西裝,細密的羊毛面料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一層幽微的、如同月下海面的光澤。他被稱為凜冬之海——也是他信息素的味道,那是一股被絕對理智壓縮到極致的冰冷與沉寂。它並非張揚地釋放威壓,而是形成一個獨立的、絕對零度的領域,任何試圖靠近的、帶有目的性的信息素,都會在這片領域邊緣被凍結成無意義的塵埃。
他聽著對面那位腦滿腸肥的地產大亨,用著半生不熟的敬語,滔滔不絕地描繪著合作的藍圖。那些字句鑽進義勇的耳朵,卻無法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跡,只像水滴落在結了厚冰的湖面,瞬間凝固,然後被風吹散。三十多年的人生,就是由無數個這樣枯燥乏味的場景拼接而成。他早已習慣了扮演「富岡家完美的繼承人」這個角色,一個沒有個人好惡、只為家族利益運轉的精密儀器。
身邊侍者的腳步輕巧得近乎無聲。竈門炭治郎端著沉重的黑漆描金托盤,穿著料亭提供的傳統作務衣,以一種近乎卑微的姿態穿梭在席間。他低垂著頭,溫順的赫紅色髮絲遮住了他清澈的眼眸,將自己縮成一個毫不起眼的符號。作為一名偽裝的Beta,他早已學會如何在這些強大Alpha形成的氣壓風暴中,找到安全的航道,讓自己像空氣一樣被忽略。
他唯一的倚仗,是他後頸衣領下,那片與膚色融為一體的特製強效抑制劑貼片。它像一道忠誠的符咒,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封鎖著他體內那股溫暖的、屬於Omega的生命氣息。這道符咒,是他用來保護自己和家人的,最後的脆弱城牆。
意外,誕生於一杯滿溢的清酒。
一名喝得上頭的Alpha忽然大笑著起身,試圖去拍另一人的肩膀,粗壯的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魯莽的弧線,重重地撞上了正側身經過的炭治郎。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炭治郎只覺得一股巨力襲來,身體的平衡瞬間被打破。他懷中那壺剛剛由廚房送來的、盛滿了滾燙松茸清湯的土瓶蒸,脫手而出。
時間的流速彷彿在這一刻被惡意地拉長。
炭治郎的瞳孔中,只倒映著那道劃破空氣的、致命的淺金色拋物線。他聽不到周遭的驚呼,也感覺不到自己膝蓋撞上榻榻米的痛楚。他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絕望的念頭:一切都完了。
「萬分抱歉!」他幾乎是匍匐在地,本能地伸出手,試圖去遮擋那注定無法挽回的災難。
大部分湯汁潑灑在了榻榻米上,發出「滋啦」一聲輕響,但仍有幾滴滾燙的液體,越過義勇敏捷的閃避,落在了他昂貴的西裝褲腳,暈開了幾個深色的斑點。
然而,這並非重點。
真正的災難,發生在炭治郎的後頸。幾股灼熱的湯流順著他的衣領灌了進去,灼燒著他的皮膚。那片被他視若性命的抑制劑貼片,在高溫的侵蝕下,邊緣的黏膠迅速溶解、剝離。它蜷曲著,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葉,無聲地、順著濕透的衣料,滑落進了作務衣的深處。
封印,悄然解除了。
就在那貼片與肌膚分離的零點零一秒。
一股前所未聞的氣味,如同一縷穿越了極地永夜後乍現的晨光,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穿透力,無視了滿室混濁的酒氣與Alpha的信香壁壘,精準無比地、甚至帶著一絲溫柔的強勢,鑽入了富岡義勇的呼吸。
義勇的動作停頓了。那不是任何他曾接觸過的、甜膩得發膩、充滿了雌性與臣服暗示的Omega信息素。
那是一股……能讓靈魂都跟著顫抖的、乾淨的木質香。
彷彿是雨後初霽的深山,濕潤的黑土氣息混著被雨水洗滌過的檜木清香,而雲層散去後,第一縷陽光穿透枝葉縫隙,將那份清冷烘烤出一絲溫暖而沉靜的甜。它不帶任何引誘的意圖,卻比任何媚藥都更能瓦解人的心防。
它不像鉤子,誘人沉淪。
它更像一把鑰匙。一把……尋覓了三十多年,為他那座名為「心」的冰封宮殿量身打造的、唯一的鑰匙。
「鏗鏘!」
義勇手中那隻精緻的切子玻璃酒杯應聲滑落。杯中的十四代灑了些許,但他渾然不覺。
他那引以為傲的、被家族用無數戒律與磨難鍛造出的、鋼鐵般的自制力,在這股氣味面前,脆弱得如同冬日窗上的冰花。一縷暖陽,便足以讓它土崩瓦解。
大腦的思考功能瞬間當機,「嗡」的一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空白。取而代之的,是蟄伏在他血脈最深處、屬於頂級Alpha的、最原始的本能,如同一頭被喚醒的深海巨獸,咆哮著衝破了理智的枷鎖。
——渴望。
——佔有。
——將其染上自己的氣味,徹底標記。
他三十多年如一日平靜無波的心海,第一次掀起了名為「失控」的滔天巨浪。
周遭的喧囂、觥籌交錯、商業利益……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化為模糊的背景。他的整個世界,感官與靈魂,都被那股縈繞不散的檜木香氣所俘虜。
那雙總是如古井般不起波瀾的蒼藍色眼眸,此刻燃起了幽暗的火焰,瞳孔在不易察覺間微微放大。他的視線化為實質,如同一張由寒冰織成的巨網,將那個跪伏在地、因極度的恐懼而微微顫抖的身影,牢牢地、密不透風地籠罩住。
炭治郎感覺到了。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威壓,與方才室內那些Alpha的氣場完全不同。如果說剛才的感覺是身處於一群豺狼之間,那麼現在,他就是被一頭真正的、從神話中走出的巨龍,用金色的豎瞳盯住了。空氣變得黏稠而冰冷,幾乎要將他的肺都凍結。他甚至不敢抬頭,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視線,像最鋒利的手術刀,剖開了他所有的偽裝,直抵他最深處的、身為Omega的秘密核心。
他不知道,自己用盡全部力氣守護了六年的秘密,就在今晚,在最糟糕的時間、最糟糕的地點,以最狼狽的方式,暴露在了一個最不該招惹的、絕對的支配者面前。
時間,並非被凍結,而是被灌入了透明的、緩慢流動的樹脂。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在這凝固的琥珀中被無限拉長,清晰得殘酷。
和室內的空氣,彷彿被抽乾了。方才還溫暖喧騰的空間,此刻成了一個巨大的真空,壓得人耳膜嗡嗡作響。賓客們的呼吸都下意識地停滯了,連絲綢衣物摩擦的微弱聲響,都像驚雷般刺耳。他們感受不到那縷引發了風暴核心的、溫暖乾淨的檜木香,卻能清晰地、恐懼地感受到——從主位上那位名為富岡義勇的男人身上,擴散開來的、足以讓空氣都結霜的絕對零度。
那不再是內斂的氣場。那是化為實質的、帶著凜冽殺意的威壓。它像無形的冰層,從義勇的腳下蔓延,凍結了溫熱的酒液,熄滅了食物的香氣,讓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臣服或逃離。他那雙蒼藍色的眼眸,此刻深不見底,裡面翻湧的不是情緒,而是比情緒更古老的、屬於頂級掠食者的原始本能。那視線如同一柄冰鑄的長矛,不僅釘住了炭治郎的身體,更刺穿了他所有的偽裝,將他靈魂深處那個顫抖的、身為Omega的自己,赤裸裸地挑了出來,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裡。
炭治郎的大腦一片空白。思考的能力被剝奪,只剩下本能的、劇烈的戰慄。恐懼像無數細小的冰針,從他的脊椎瘋狂地刺入四肢百骸,讓他連指尖都無法動彈。在那道目光下,他感覺自己被層層剝開,六年來的辛苦偽裝、日復一日的謹小慎微,都成了一個可悲的笑話。
「失陪了。」
義勇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不帶任何人類的溫度,像一塊玄冰投入了死寂的深海。這句話不是對任何人說的,而是對整個空間的宣告,宣告這場無聊的遊戲到此結束。
他緩緩站起身。僅僅是一個起身的動作,就彷彿抽走了室內所有的光線。那修長挺拔的身影投下巨大的、宛如實質的陰影,將跪伏在地的炭治郎完全籠罩。在座的地產大亨臉色慘白,本能地跟著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富岡先生,這……這只是個卑微的侍者犯下的錯,您千萬別……」
他的話語,在接觸到義勇那冰冷的、彷彿在看一個無機物的眼神時,像被斬斷般戛然而止。那眼神清晰地傳達了一個訊息:你沒有資格和我說話。
義勇沒有再浪費任何一秒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他繞過桌案,一步一步,沉穩地、以一種如同冰川移動般不可阻擋的姿態,走向炭治郎。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炭治郎的心跳之上,一步收緊,一步碾碎,讓他無法呼吸。
他停在了炭治郎面前,居高臨下,如同神祇俯瞰螻蟻。
「起來。」他命令道。
炭治郎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卻無法違抗。那聲音裡蘊含的絕對支配力,像無數根看不見的絲線,操控著他的關節。他雙腿發軟地、狼狽地撐著地面,勉強站了起來,卻因極度的恐懼而不敢抬頭。
義勇伸出手,冰冷得不像活人的手指,準確無誤地扣住了炭治郎溫熱的手腕。那觸感,像是被一條剛從冰河裡撈出的鎖鏈纏住,炭治郎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皮膚下的脈搏,正在對方冰冷的指腹下驚惶地狂跳。他本能地想掙脫,卻發現對方的手如同最精密的合金打造的鐵鉗,紋絲不動。
「跟我來。」
不容置喙的命令。義勇拉著他,轉身就朝門外走去。炭治郎被這股蠻橫的力量拖拽著,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面,腦中混亂成一團漿糊。他能感覺到背後無數道驚訝、探究、甚至帶著惡意揣測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背上,但此刻他已經無暇顧及。
穿過寂靜的木質迴廊,料亭的喧囂被遠遠地拋在身後,彷彿另一個世界。義勇將他拉進了一間無人的、散發著淡淡茶香的備用茶室,反手「喀」的一聲,鎖上了那扇脆弱的障子門。
在這狹小而密閉的空間裡,富岡義勇那冰冷的信息素,終於徹底掙脫了枷鎖,如同深海中甦醒的巨獸,掀起了狂暴的浪濤。那股冰冷而霸道的氣味,瞬間填滿了每一寸空氣,壓力大得讓炭治郎產生了自己正被海水擠壓的錯覺。他體內那股不受控制溢出的檜木香,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被衝擊得節節敗退,只能瑟縮在他身體周圍,形成一層薄薄的、瀕臨破碎的防護罩。
「Omega。」義勇鬆開他的手腕,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這不是疑問,而是審判。
炭治郎的嘴唇劇烈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承認或是否認,都已毫無意義。
「為了躲避什麼,才偽裝成Beta?」義勇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炭治郎完全吞噬。他的鼻翼微動,像是在品鑑一件稀世珍寶,貪婪地、仔細地捕捉著那股讓他理智斷線的香氣。「躲避那些……像蒼蠅一樣的Alpha?」
炭治郎被那極具侵略性的氣味逼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抵上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他終於鼓起勇氣,抬起了那雙因恐懼而盛滿水汽的、清澈的赫紅色眼眸。「求求你……放過我……我……」
他的話語,被對方陡然放大的、閃爍著危險光芒的瞳孔所截斷。
「放過你?」義勇低聲重複了一遍,語氣裡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彷彿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他抬起手,用帶著薄繭的指腹,以一種與此刻氛圍格格不入的、近乎溫柔的動作,輕輕擦過炭治郎因驚惶而泛紅的眼角。「是你的氣味……先召喚我的。」
下一秒,這份虛假的溫柔被撕得粉碎。炭治郎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的頭按向一側,露出了脆弱的、因血液上湧而微微泛粉的側頸。
他聞到了近在咫尺的、濃郁到極致的味道。那冰冷的氣息,像液氮一樣滲入他的皮膚,幾乎要將他的血液都凍僵。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意識到了對方想做什麼。
「不——!」
反抗的驚呼,被Alpha壓倒性的力量,與尖銳犬齒刺破皮膚的劇痛,一同碾碎在了喉嚨裡。
「啊!」
一聲痛苦的悶哼。劇痛與一股奇異的、觸電般的酥麻感,同時從側頸的皮膚炸開,像一張巨網般瞬間傳遍全身。炭治郎的身體猛地一僵,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只能無力地靠在牆上,承受著這場霸道的掠奪。
他感覺到富岡義勇那冰冷強悍的信息素,正通過牙齒的交合處,野蠻地、源源不絕地、如同毒液般注入自己。那是在用最原始、最專橫的方式,宣告主權。像是在一塊無主的、溫潤的木材上,用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下屬於自己的姓名。
這是一個臨時標記。一種極具佔有慾的、警告的霸道烙印。
炭治郎的淚水終於決堤,順著臉頰滑落。屈辱、恐懼,以及……身體深處,那因為被Alpha標記而產生的、可恥的戰慄與臣服的安心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裂。他的Omega本能,正為這場暴力標記而歡欣鼓舞,而他的靈魂,卻在為此痛苦哀嚎。他的檜木香在劇痛與驚恐中猛烈地爆發出來,卻被對方更為強勢的信息素死死壓制、吞噬、融合。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長達一個世紀。
富岡義勇終於鬆開了牙齒,抬起了頭。一絲殷紅的血跡,殘留在他削薄的唇角,為他那張俊美而冰冷的臉,平添了幾分妖異的豔色。他用拇指漫不經心地抹去那點血跡,看著眼前失魂落魄、渾身顫抖、眼角還掛著淚珠的炭治郎,那雙翻湧著風暴的藍色眼眸中,終於有了一絲餮足後的、冷酷的平靜。
炭治郎顫抖著抬起手,捂住自己劇痛的、甚至在發燙的側頸。指尖傳來了濕潤溫熱的觸感,那是他的血。而更清晰的,是那股冷冽的氣息,已經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腺體上,與他自身的檜木香野蠻地糾纏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
「你的名字。」義勇的聲音恢復了些許平靜,卻依舊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竈門……炭治郎。」他用帶著哭腔的、破碎的聲音回答。
「竈門炭治郎。」義勇緩緩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用舌尖將這幾個字,連同他的血肉,一同細細品嚐,然後刻進靈魂深處。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炭治郎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有饜足,有渴望,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找到失落之物的奇異滿足感。
「待在這裡,不要亂跑。」
他扔下這句冰冷的命令,轉身拉開障子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喀。」
門被重新關上。
茶室內,只剩下竈門炭治郎一個人,癱軟地沿著牆壁滑倒在地。他捂著自己被烙下霸道印記的側頸,感受著那股冰冷而強大的Alpha氣息,正像一個勝利的入侵者,在自己體內橫衝直撞,巡視著它新征服的領地。
窗外,東京的夜景依舊璀璨如星河。
而他的世界,卻在這一刻,徹底分崩離析,再無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