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髮女子忽然說:「前幾天在捷運上,有個男人摸我屁股。」
如果不是她的語調方正又硬得像是霧面的玻璃,婦人的反應不會是如此。
諸位,如果要問我的意見:短髮女實在是太不會「聊天」了。
天是什麼呢?
天地有氣,人亦有氣,而她呢?
簡直氣若游絲。(婦人曾這麼說。你呀就是氣虛。)
「唉,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遇過。」婦人這麼說,「那時候我自己走回家,在路上遇到一個暴露狂,我嚇死了,一路哭著跑回公司。」
那算得上歡快的語氣與故事本身有些不相稱。
「好可怕。」
「我們老闆以後都派男同事負責陪我回家。」
「Michael,我知道。那你就比較不怕了吧?」
「哎呀,反正好可怕。你知道,以前我高中同學,她下班後上計程車,然後被人家載到後山去。被欺負欸!很多人!我到現在都不敢坐計程車。」
「她後來出國了,也沒回來。」短髮女子說。
讓人不禁懷疑,同樣的故事他已經聽過幾次。
「發生那種事情,沒辦法再待在台灣了啦。媽媽跟你說,女孩子,真的要懂得保護自己。」
「媽。」
「什麼?」那句短促的稱呼,讓婦人一下子警戒起來。
真是不說則已,一開口,就恐怖地讓人產生被狙擊槍瞄準動彈不得的效果——
「為什麼對你來說,這種事情像在比賽一樣?」
「怎麼會是比賽!」吃驚——誰能想到「比賽」竟然可以用在這個語境之中——我就說,短髮女子的問題——哎,看看連我也「評價」起來了......怎麼有人這麼擅長勾起別人的防衛心呢?問題,我真想戳你的太陽穴——問題就就在於你太不日常呀!——妖怪欸!惹得我也都要氣急敗壞起來!——你到底在說什麼——不好意思,我們這個系列會不斷地以激昂之勢出現這句話——真的是會被嚇到欸你老師到、底、在、說、什、麼——?!?!?!?!
短髮女子一副就事論事的樣子。
「我跟你說了一件事,我被性騷。你立刻說了兩件事。」
「這怎麼聽都是,你覺得自己的經歷更值得一提吧?」
婦人完完全全愣住了,甚至停下了腳步。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懂你的感受。」
兩個人在夜色裡跑道上對望。
「聽起來完全不是那樣。」
「這樣想事情,你不覺得自己很有問題嗎?」婦人的音量提得好高。
差點打落一隻麻雀。
「你實際上是不會懂的。」
「不懂什麼?」
「你不會懂我的感受,我也不會懂你的感受。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子喔。」
短髮女子說這句話,輕快地像在唱歌。
難以判斷她到底是在陳述自己的信念,還是純粹在說氣話。
很明顯,我們都知道婦人的問題所在。
但現在我聽懂了,短髮女子也未免太過一廂情願。
說得真對,用得真錯。沒救了的那種。
你就想,福爾摩斯硬是要跑進早年香港喜劇辦案。
還氣勢洶洶地指責周星馳都在裝瘋賣傻。(不然他以為現在還能做什麼?)
婦人皺眉:「你為什麼總是要這樣解讀事情?」
風把旗與旗繩吹得亂響。
婦人說:「你太敏感了,真的。你這樣別人很難跟你說話。」
天色變得很暗。
操場上的巨大照明燈啪地亮起。
短髮女子方方正正地說:「我只是想被安慰。」
「你那種說話方式,」婦人冷冷地說:「誰聽得出來?」
ouch!但是真有道理。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