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過去了,名片就放在一片狼藉的化妝桌上,每天早上,她都會盯著名片看一陣子。一間看起來非常專業的診所。
她輕輕把棉被蓋好,側躺著,固執的相信,沒有一種方法,能在不傷害自己的情況下消除他的聲音。
老鼠咬破了雞蛋。從珊珊離開那天開始,曾經習慣的生理節奏、清晨與深夜偶爾的綺念和發熱的身體,都變得非常陌生。這一度讓她陷入驚慌。嘗試去修復。色情片、按摩棒、甚至回去翻以前珊珊留下的自拍照。畫質模糊,構圖莫名其妙(但好歹她曾經因這張圖高潮過兩次),感覺像在看某個喝醉的陌生人發瘋。她還不確定沒有欲望意味著什麼。也因此不確定是否到底真的有修復欲望的必要。坦白說,失去欲望,單就感受而言,並不是那麼糟糕。怎麼說呢,她變成一個很平穩而溫和的人。也許唯一的副作用是,她不再對任何人產生好奇心——換言之,過往她對人的好奇心,多多少少跟性欲有關。即便好奇的對象並非是慾望的對象。這算得上是個新鮮事。
平靜而無欲的日子裡,鏡子變得很不重要,身體對於她而言,成為一個極其直接的內外訊號的傳達器。
直到某個夜裡,在洗澡時,她一時沒有防備,瞄到了老王。
那傢伙正用一種無言的方式斜視她,像從一場漫長的冬眠中甦醒的什麼東西,鼻孔邊緣甚至冒著氣泡。
四目交接,她僵住了。
不洗澡變成她唯一能想到的、最積極的反抗。
當然可以去看醫生。那是最理性、最可執行的方案。
她試圖理解自己為什麼遲遲不願意割除那塊肉。稍微設想,過動手術後的模樣,光滑的、沒有皺摺與眼神的腹股溝。那將帶給她多少自由。
珊珊說得對,打從一開始,她就是不打算割除老王。她無法、她沒有能力做出這個決定。
老王是塞在她身上的一個塞子。也就是說,如果強行將老王拔起,五臟六腑全部都會流出來。
不,不是這樣。她無法不去想像這樣一個畫面。醫生切開她的皮膚,發現老王才是本體。老王構成了她。與其說老王寄生在她身上,不如說,除了這張外皮之外,真正從裡面把她撐起來的,就是老王。
不能讓老鼠咬破蛋殼。
大概是長久不洗澡,潮濕、熱氣與細菌是豢養生物的舒適地帶。
有一天,在老王所在的位置,出現了一個更高,更尖,像某種未發育完全的聲音。她低頭一看,老王的頭頂,鼓起了一個小小的肉色突起。
三天後,那突起裂開,或說嘴吧張開了。尖銳,濕潤,牙齒參差不齊。 「哇,好擠,我要住哪?」
她驚恐地看著那個新生的小東西,看起來更像是個嘴巴套著耳朵的組合體,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但能說話,能聽話,喜歡講笑話。有一個人叫小菜有一天他就被端走了,那種惹人心煩的爛笑話。
「我想叫自己小美,怎麼樣?我喜歡有姓有名的感覺。」 「老王這名字太普通了,他應該改名叫老膿。」
老王不高興,回嘴說:「我在這裡多久了,你這小屁東西剛冒出來就想改規矩?」
「抱歉啦爹地,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褲子脫到一半,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整個下半身已經不屬於她了。那裡有自己的語言、自我生成的邏輯,甚至有了將她排除在外的家族關係。
另一半有了自己的另一半。
但關係從來都不只是兩個人的事。
她躺在床上,倔強地想著,「我才是多餘的那個。」
倔強而又徒勞無功地想著,「但我就是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