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長期把歐洲視為理想的終點:高福利、高收入、文化與科技並重。
但現實是,那個我們所嚮往的文明,正被三股力量撕裂成一個「既要又要」卻無法行動的老人。
一、從安世半導體開始的斷裂
幾年前,中國企業收購了荷蘭安世半導體(Nexperia)。
當時歐洲政府幾乎沒有阻止,甚至視為市場自由的體現。 直到近年,英國與荷蘭才驚覺這筆交易的戰略風險——一家掌握車用與工業晶片的企業,其實已被中國控制。 政府開始調查、限制、甚至試圖奪回,但為時已晚。 晶圓廠雖在歐洲本土,產能與決策權卻早已不屬於歐洲。
這不只是產業事件,而是一個文明象徵。
歐洲正被自己的遲鈍與自欺拖進戰略泥沼。
近年歐洲汽車產業屢次陷入半導體供應鏈危機。
疫情期間,高階車用晶片斷鏈,原本可能癱瘓整個汽車業—— 最後靠台灣廠商臨時增產、調配產能,才讓歐洲頂級車廠撐過那場寒冬。 但短短幾年後,歐洲再度陷入「低階車用晶片」與稀土材料的短缺。 這次,他們遇到最可怕的對手。
那個對手,不是中國、不是俄羅斯,而是他們自己——
一個失去行動力、失去危機意識、卻仍沉溺於文明優越感的歐洲。
二、被三股力量撕裂的文明
歐洲如今被三股力量同時拉扯——安全依賴美國、製造依賴中國、能源依賴俄羅斯。
這三重依賴不只是經濟結構的弱點,而是文明意志的崩塌。
最令人震驚的,不是歐洲看不見危機,而是明知道世界已經改變,卻依然選擇不動。
短短幾年之間,全球秩序劇烈翻轉:美中科技戰、俄烏戰爭、能源版圖重整。 但歐洲的反應幾乎停滯——即使偶爾有動作,也很快被內部的懷疑、官僚程序與政治妥協「修正回去」。 那種遲鈍,像是一個知道自己該戒菸的老人,卻依舊每天點上新的一根。
疫情的鏡子:文明的自欺
疫情曾短暫揭露歐洲的脆弱。
供應鏈癱瘓、醫療資源不足、疫苗分配失序——那是一場足以讓整個大陸重新審視依賴結構的災難。 但當危機過去,歐洲並沒有汲取教訓。 各國政要在重啟經貿往來時,紛紛重返北京,恢復合作、尋求投資,彷彿疫情從未發生。 那不是寬容,而是健忘;不是理性,而是逃避。
一個曾以文明與理性自豪的地區,在災難之後,選擇了最不理性的事—— 重新擁抱造成全球供應鏈崩潰的對象。
失去威脅識別能力
在俄烏戰爭之前,歐洲並非不知道俄羅斯的危險,只是選擇忽略。
克里米亞被併吞後,德國仍推動北溪二號天然氣管線; 法國、奧地利與義大利企業照樣投資俄國能源項目。 歐盟在外交聲明上譴責莫斯科的侵略,但實際行為卻是簽下更多供應協議。 那不是天真,而是一種有意識的逃避——逃避成本、逃避對抗、逃避現實。
在中國與美國之間的搖擺
歐洲對中國的矛盾更深。
它知道產業過度依賴中國製造與原材料,但又需要中國市場維持就業; 它知道安全上必須與美國並肩,但又害怕成為華府的附庸。 結果,歐洲陷入「想兩邊都要」的幻覺:既要開放貿易,又要保持戰略自主。 這種幻覺成了自我麻醉——既掩飾了軟弱,也取代了行動。
對台灣人而言,這樣的歐洲令人錯愕。
我們曾以為歐洲是那個挺過兩次世界大戰、能在廢墟中重建的堅韌民族; 但今天的歐洲,卻像一位不願面對現實的老人: 渴望被尊重、害怕改變、習慣在道德辯論中尋找慰藉。 他們既要能源的便宜,也要道德的高尚; 既要安全的保障,也要政治的獨立。 當世界開始逼問「你要站哪一邊」時,歐洲卻選擇站在原地—— 不因無知,而是因為不願承認自己早已失去主導未來的能力。
三、榮光的老國家,開始衰老
歐洲的衰老不只是人口問題,而是一種集體心理狀態。
它過去擁有工業革命、殖民資本與思想啟蒙帶來的自信,如今卻只剩懷舊與自滿。 它像一個富有的老人,滿屋都是歷史的紀念品,卻再也不生產新的故事。
歐洲的經濟仍然富裕,但內部結構早已空洞化。
封測、稀土、電池、關鍵化學品與低階製造全部外包給亞洲; 能源政策失衡導致產業成本飆升; 福利制度撐起了短期的安穩,卻掩蓋了長期的生產力崩塌。 歐洲人依然生活在漂亮的城市裡,但那些城市越來越像博物館—— 乾淨、典雅、沒有未來。
四、台灣的錯覺:崇拜舊世界,忽視新現實
台灣人長期把歐洲視為「應許之地」——
一個證明民主與福利能並存的典範。 但我們忽略的是,歐洲的繁榮並不是制度奇蹟,而是歷史紅利。 它建立在過去幾百年的殖民、能源與地緣優勢之上, 而這些優勢如今都在快速流失。
於是,我們看到一個奇特的場景:
在歐洲的高樓與古城之間,產線被外移、能源價格飆升、青年失業率重回兩位數; 而在遠東的小島上,晶片與製造的韌性卻成了全球產業的支點。
許多台灣人仍以為,台灣只做「低端代工」,而歐洲人則坐在辦公室裡從事尖端設計。
但現實早已不同。 隨著材料、封裝與製程技術的深化,製造早已滲入設計的核心。 設計必須以製造可行性為前提, 而製造過程本身也成為設計創新的主要來源。 兩者的界線逐漸消失,形成一個環狀的創新體系。
在這個體系中,產業價值的重心發生了上移。
過去被視為「後段執行」的製造,如今掌握了實現創新的關鍵節點。 製造現場的資料、設備與技術整合, 決定了產品的能耗、良率、可擴展性與生態兼容性—— 這些已不再是設計的後續,而是價值創造的核心。
歐洲在這場結構變化中顯得掙扎。
它仍擁有設計思維與品牌資產,但生產知識的斷層讓創新難以落地。 這並非一時的失誤,而是一種體系性的空洞化—— 當製造外移太久,連設計也失去了現場的語言。 這使得歐洲難以重建自己的技術節奏, 而新興的產業中心則在持續整合設計、製造與驗證的循環之中, 把創新重新帶回物理世界。
這種反差,讓人幾乎難以置信——
那個曾被我們視為「未來樣貌」的世界,如今困在過去;
而那個曾被視為「邊陲」的地方,反而成了他們不得不依賴的對象。
那不是勝負的轉變,而是一種文明位置的錯位。
錯愕的是,我們仍懷念那個「更有文化、更懂生活」的歐洲, 卻忽然發現,他們正為生活的基本條件焦慮—— 電價、能源、就業、安全。 這才讓人意識到: 我們長久以來崇拜的,也許不是歐洲的理性與秩序, 而是我們曾經沒有、如今卻逐漸具備的現實感與執行力。
五、拒絕改變的代價
歐洲的危機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拒絕改變。
它仍有世界上最聰明的頭腦與最成熟的制度, 卻缺乏敢於承擔風險的政治意志。 「協商」「平衡」「永續」成為它的口頭禪, 但這些字眼背後,是對衝突與失敗的極度恐懼。
歷史從不等待那些只想維持現狀的人。
當世界快速重組,歐洲卻選擇慢行, 那麼它的衰退就不再是偶然,而是一種文明的自然老化。
這一次,他們遇到最可怕的對手
歐洲的光榮不會一夕消失,它會像古老的大教堂,
在陽光下仍然莊嚴,卻在時間裡慢慢風化。 當它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跟不上世界節奏時, 新的強權與新興國家早已重寫了全球的地圖。
安世半導體的命運,也許只是縮影。
幾年前,歐洲讓晶片的主導權輕易流出; 幾年後,又陷入低階晶片與稀土的供應危機。 這一次,他們遇到最可怕的對手——不是中國、不是俄羅斯,而是他們自己。
對台灣而言,歐洲不只是遠方的故事,而是一面鏡子。
如果我們有一天也開始以「維持」代替「創造」、 以「平衡」掩飾「逃避」、 以「共識」取代「決策」, 那麼我們將重演同樣的命運。
文明的凋零,不是因為敵人入侵,
而是當人們開始相信: 安穩比改變重要, 程序比行動安全, 理想比現實更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