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朝。劉羽。 劉羽坐在客棧角落,手邊那壺酒早已涼透,他卻一口也沒喝,只是怔怔出神。 已經過了一年,但他腦海裡一次又一次回到那天。 -------- 劉羽已經在曲家村待了數天,雖然找不到返家的路,但曲家村和善純樸、自給自足,雖想念家人,但自己無妻無子,老母親也有大哥照顧,覺得在此定居下來也不錯。 那天,他原本只是跟著曲明仁去桃溪捕魚,天氣晴得不像話,溪水清澈見底。誰知道網子一撒下,他腳下一滑,整個人撲通跌進水裡。等他掙扎著爬起來,眼前景象卻變了——溪岸還是溪岸,山勢也差不多,但溪流旁原本應該能望見的村頭、炊煙、腳印、農具,全都不見了。 他第一時間以為是自己迷路了,循著記憶往曲家村方向尋去,找了一整日,不見一人,甚至連走過的路都認不得。夜裡風一吹,他才發現那股熟悉的氣息——消失了。 隔天,他沿著舊路折返,卻莫名其妙到了當初進村前的河灘,彷彿曲家村從未存在過。 他硬著頭皮回了家,才知道真正離奇的是接下來的事——才短短幾天,他在家中卻已「失蹤」了數個月。家人以為他溺死山溪,早已辦完法事,衣冠塚都立好。 當劉羽踏進家門,娘親嚇得跪倒,兄長懷疑他是鬼魂,鄰里都幫忙請了道士過來驗看影子。 等誤會澄清,他才知道,不只是時間對不上,連他的去向也與別人口中的「經歷」完全不符——沒有人聽過什麼曲家村,也從來沒人叫過曲明仁。 那幾天,像被什麼地方「借走」了一樣。 有部分人甚至還認為劉羽瘋了! --------
這時,一位客人走進客棧,目光掃視客棧內眾人後,直直往劉羽桌子走過來。 「請問——是劉羽公子嗎?」 劉羽抬眼,看了對方幾秒,眉頭微皺,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 那人主動開口:「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劉子驥。」 劉羽這才想起來,過去在家族祭祀上遠遠見過幾回,為人溫和寡言,雖同姓同族卻無交情。 「是我。」劉羽語氣冷淡,「劉公子有事?」 劉子驥在他對面坐下,壓低聲音道:「我聽聞……你曾去過一處與世隔絕之地。那裡民風淳樸,人無爭事,田疇豐盈,不似如今亂世。有人說,那便是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劉羽猛地一拍桌緣,酒杯晃動,聲音壓不住怒意,「你也是來譏笑我?要聽我胡言亂語取樂?!」 這一年來,他被人嘲了不知多少次——有人說他是失足落水撞壞了腦,有人說他被山怪迷了魂,更有人當面冷笑他編神話哄騙他人。如今只要聽見「桃源」兩字,他整個人就性情大變。 劉子驥嚇得立刻擺手:「不不不!劉羽公子,你誤會了!我不是來取笑你,也不是來拆穿什麼——我是相信的。真的。」 劉羽冷眼盯著他,半信半疑:「你憑什麼信?」 劉子驥深吸一口氣,道:「因為,若真有那樣的地方,我願離開現世的一切,把妻兒帶去,不再回頭。」 他的目光坦然,沒有戲謔、沒有探試,甚至沒有貪婪,只有一種壓抑已久的渴望。 劉羽盯著他良久,怒氣逐漸散去,換上一聲無奈的低嘆:「……你知道,我連路口在哪裡都找不到。」 「所以我想」劉子驥語氣誠懇「與你一同去尋。」 沉默片刻,劉羽終於開口:「好。但我不保證什麼。」 劉子驥聞言,起身作揖:「真是太感謝了,那我們擇日出發。」 劉子驥行事謹慎,離家前把能帶走與不能帶走的事物都處理得妥妥當當——家產分批交代,家丁遣散大半,只留下可信之人安置妻小。他親自準備乾糧、草藥、舟車,並向妻小承諾若找到心目中的桃源,一定回來接他們一同前往。。 與劉羽會合後,兩人便循著劉羽當年捕魚之路再度踏查——哪條溪流、哪口灘地、哪一處竹林,他都努力回想並重現當時的情境。途中還特意換上當年的竹簍與魚叉,唯恐少了什麼細節而錯過入口。 然而,命運沒給他們任何機會。 才行經數地,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便像風一樣迅速蔓延。劉子驥身體素來不弱,卻也染病倒下,不到幾日便撒手人寰。 ----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髣髴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鷄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鷄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絶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爲具言所聞,皆歎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爲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誌之。及郡下,詣太守,説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誌,遂迷,不復得路。 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桃花源記》東晉 陶淵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