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的太陽澆淋在三十年前的北台灣老公寓,剝落的磁磚吐出了水泥與霉斑,鏽蝕的鐵桿子爬滿青綠與暗褐的歲月,金色的光線奔流直下,翠綠的矮木叢飛濺了幾點日光。建物與建物的狹縫間鐵門半掩,漆黑的想像私語著抽水馬達,噠、噠、噠,他不敢上樓,仰望著約定的五樓,白色的窗框裡白色的窗簾,手機上的女人雪白的肌膚亮著光,鼓脹的胸脯撐著咖啡色的毛衣,背後的房間裡一張白床,困在粉紅的照片中。
三天前他向Line的另一端約了下午一點,論壇上陌生人掛保證,開門迎接的女人一定是本人,本地人,臺灣人。他記得那天晚上白蟻亂竄,日光燈邊幾隻撞著燈管,幾隻失去翅膀在地上抽動。下大雨前那些惱人的飛蟲傾巢而出,百科上說他們要繁殖,「婚飛」。一片羽翅掉在螢幕,蓋住女人馬賽克的眼眸,一格一格的紋理,糊成一格一格的眼睛。
女人有她悲催的故事,她是急診護士,她要還卡債,她太忙沒時間談戀愛,她單純,她絕對是本人。
台北盆地燜燒的夏天,都市熱島效應的三十八度,他鼻頭巴著汗,約定在這條巷子底,出口是間國小,隱約聽見下課鐘聲,學生的笑聲牽著風,在他耳邊拂過。學生時期他暗戀一個女孩,長長頭髮,戴著粉紅塑膠框眼鏡,粉色對他而言是浪漫的象徵。柏油路蒸騰的熱氣溶化了他偶然的回憶。
五層樓的建築裡住著幾隻鳳凰?會不會愛到一半被鴿子叼走?門後等待的是月亮裡的禍水,抑或是左岸的夕陽?對於第一次,有太多的浮想了。他推開鐵門,生灰的暗紅扶手緊貼磨石子樓梯,白牆上的透氣窗透進陽光,塵埃在空中飄搖。二樓的門是傳統紅鐵柵欄門,龍紋掉漆了,門後又有一道木門。三樓的門是傳統紅鐵柵欄門,門把掉漆了,門後又有一道木門,他似乎聞到明星花露水。四樓的門是傳統紅鐵柵欄門,門後又有一道木門,他似乎聽見男人的呻吟,悶悶的,沉沉的。
五樓的門是傳統紅鐵柵欄門,門後又有一道木門,此刻世界僅存心臟快速的跳躍聲,鼓,咚,鼓,咚,米黃色的電鈴,他看著手機上的女人,誘人的軀體,豐腴的曲線,燃燒的紅唇,纖細的玉手,急診護士的白衣,透氣窗的陽光落在他頭頂,倒影淺淺一抹。
耳機裡的台語歌重複著安啦安啦。他不安,他惶恐,他興奮,他期待。腳步聲從樓下傳來,一步一步朝著他,最後似乎停在三樓,咿呀一聲後便闔上了。手機裡的女人問他到哪了,挑逗的暗示撓著他的理性。
他最後還是下樓去了。門後的女人是護士抑或是中年阿桑,他不忍揭開,也不願解開。 也許真的是本人臺灣人年輕人,但他不相信自己的運氣,也不相信對方開的價格,經過男人的呻吟,經過明星花露水,他推開虛掩的鐵門。三重埔的午後,黏膩的三點半,抽水馬達仍在低語著,噠,噠,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