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家的洗臉間坐落在偏房的北側陰面,是一處常年照不到陽光、甚至透著幾分潮氣的狹窄空間。牆面由粗糙的青灰色石磚砌成,表面凝結著一層薄薄的、滑膩的冷汗,即便在春日裡,這裡的空氣也始終滯留在某個接近冰點的刻度。
紗夜站在分家宅邸陰冷的洗臉間內,呆若木雞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那具瘦小的身軀像是被抽乾了靈魂,蒼白的臉頰不帶一絲血色,唯有那雙黑得深不見底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回望著。只要稍微安靜下來,祠堂裡的藥草腥味與死者的哀鳴就會像潮汐般湧回腦海,彷彿要把她生生看穿。
她驚恐地把臉猛地埋進冰冷的水盆裡。
水流灌入耳道的聲音暫時切斷了那些惡夢的囈語。門邊忽然傳來輕微的「喀嗒」聲,湛真推門而入,溫熱的雙手穩穩地搭住紗夜單薄的肩膀,將她從窒息的水中拉了起來。
「都春天了,別用冷水凍壞自己。」他拿起乾爽的毛巾,細緻地替她擦去臉上的水痕,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拭一片容易破碎的瓷器。
紗夜想起湛真昨晚那些關於「選擇」的話,她下意識地瞟向鏡子,在水霧迷濛中看見自己滿是陰鬱的神情,以及湛真那副小心翼翼、彷彿怕她隨時會碎掉的模樣。她感到一陣疲憊,索性放棄去思考那些過於沈重的家族、死亡與真相,閉上眼,任由湛真替她打理。
湛真拍掉她肩頭殘留的水珠,低聲提醒:「衣服扣好,忍具帶齊了嗎?第一天上學不能遲到。」
紗夜緩緩睜開眼,嫌惡地拉了拉緊繃的袖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不想去……我什麼都不會。」
想起房間裡那些被澪衣塞滿、透著腐舊氣息的醫學書卷,她感到胃部一陣翻攪。在家裡要面對無盡的解剖與書籍,去了忍者學校竟還要重複這一切。
湛真察覺了她的抗拒,他屈膝蹲下,與她平視,伸手揉了揉她亂掉的頭髮:「不會才要學呀。別擔心,要是學校裡有人敢笑妳,妳就告訴我——」他唇角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我會去跟老師打個招呼,讓那個臭小鬼在醫療室躺上一星期,讓我好好替他『治病』。」
紗夜本想忍住,想維持那副冷淡不屑的神情,最後卻還是憋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湛真見狀,眼底的冰霜這才褪去,他拍拍她的背鼓勵道:「先相信自己,這樣就夠了。」
他轉身準備領路,紗夜卻像迷路的孩子,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袖口。
湛真停下腳步,沒有說話,只是順勢牽起她那隻冰涼的小手,帶著她走出去。
清晨的陽光灑在伏見家的長廊上,路上正在打掃的僕從們見到兩人,都如同見到鬼神般,沈默且卑微地退到兩側,讓出一條空曠的死寂之路。
「等妳回來,晴宗叔叔會教妳怎麼控制眼睛。」湛真看著前方,平靜地說。
這句話讓紗夜心頭一緊,一種說不清的牴觸感在胸腔蔓延,她給不出理由,只能像溺水的人抓著浮木般,死死握住湛真的手,試圖從那片刻的溫熱中獲取一點面對「現實」的勇氣。

舍後方的幾株老櫻花樹正開得放肆,淡粉色的花瓣在晨風中打著旋,有些落在積了雨水的石燈籠上,有些則被孩子們腳下的鞋子碾入泥土,透出一股清冷而甜膩的草木香。
空氣中除了花香,還隱約飄散著一種鐵鏽與油脂混雜的氣味,那是校工清晨保養木樁標靶後留下的味道。儘管頭頂的春陽正努力穿透薄霧。
不遠處的訓練場上,高年級學生演練投擲的破空聲「嗖、嗖」作響,與新生們稚嫩的啜泣聲交織在一起。
忍者學校的碎石道還帶著夜裡未散的涼意。遠處不知是誰家的忍犬跑過,搖著尾巴啃食木枝,清脆的碎裂聲嚇得旁邊幾名年幼的新生放聲大哭,哭聲在空曠的操場上顯得有些單薄。
新生們在教室完成點名後,被統一帶往空地進行基礎能力測驗。
晨風夾著泥土與寒意,讓這群孩子不自覺地縮起肩膀,群聚在一起低聲耳語,誰也不敢打破這份初來乍到的陌生感。
秋道取風站在茂密的樹蔭下,雙手叉腰,壯碩的身軀宛如一頭盤踞的棕熊。
紗夜默默地打量著他,取風老師那過於龐大的體型與略顯稚氣的臉龐形成了一種強烈的矛盾感,連同他那如洪鐘般的嗓音,都讓習慣了伏見家寂靜氛圍的紗夜感到一陣突兀的不適。
「咳咳……我是你們的導師,秋道取風。」取風掃視全場,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要是誰想混水摸魚,我的拳頭會親自跟你們問好。」
全場瞬間噤若寒蟬,小鬼們顯然都被這巨大的拳頭給震懾住了。
測驗陸續開始,不久後,取風看著名冊喊道:「伏見紗夜,上來試試。」
紗夜緩步走到場中央,手心滲出的冷汗浸濕了苦無的白色布柄。前夜開眼儀式留下的殘餘麻感,此刻仍像細小的電流般在指尖彈跳,這讓她的動作顯得僵硬。
「伏見欸……你有聽說過那一族嗎?」
「什麼?是那個專門把人……」
那些窸窸窣窣的議論像是一根根細針,隔著人群扎在她的背上。紗夜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盯住靶心,奮力將手中的苦無擲出。
苦無在空中劃出一道歪斜且不穩的弧線,「啪」一聲,勉強扎在標靶邊緣。
取風瞇起眼,似乎看出了這孩子身體的異樣,但他並未戳破,只是簡短地評了一句:「不錯。」
四周傳來幾聲細微的嘲笑。紗夜抿緊唇瓣,將那股灼人的羞愧死死攥在掌心。
「下一個,宇智波清夏。」
隨著取風的點名,清夏從隊伍中走地出來,腳步輕盈得像一隻掠過草尖的貓。紗夜盯著她的背影,這才發現清夏今天與前幾個月在河邊哭泣的模樣判若兩人。
此時的清夏,肌膚白皙乾淨,眼神透著一股明亮的自信。當她站在陽光下時,彷彿有一種天生的引力,能讓周遭所有的目光都不自覺地匯聚在她身上。
紗夜心底浮起一絲微弱的佩服,為什麼她今天怎麼就能笑得如此大方?
清夏出手極快,三枚苦無幾乎是在眨眼間連珠射出,紗夜甚至沒看清她的動作,清脆的撞擊聲便已傳來。
三枚,全部精準地扎入紅心。
紗夜凝視著清夏轉身的身影,對方黑色背心上印著一個碩大的紅白團扇標誌,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袖口內襯那枚細小、隱晦、代表伏見家的白家徽,湛真昨晚的話再次在腦海轟鳴:伏見不過是村子的生死簿,才不是什麼名門。
看著清夏自在地與其他同學交談、應對得體且受歡迎的模樣,紗夜原本的佩服,已悄然轉化為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羨慕。
紗夜死死盯著那個背影。她不懂為什麼清夏可以表現得這麼……這麼隨便。
在伏見家,如果她沒把用具放回正確的位置,或是沒背出那具屍體的死因,澪衣大人的眼神會像刀子一樣刮過來,晴宗叔叔會嘆氣,全家人都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廢物。」
可是清夏不一樣。
清夏就算投歪了,大概也還是那個會發光的宇智波吧?她不需要像自己一樣,得拼命表現得「有用」才敢在人前呼吸。那種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能被大家圍著的樣子,讓紗夜覺得胸口像是塞了一團被雨淋濕的棉花,沈重得讓她想吐。
她用力扭過頭,心底冒出一股酸溜溜的火氣:這種破技巧本來就沒什麼用,湛真……湛真才不靠這個。
學校的訓練場被春陽曬得微暖,沙地與草縫間冒出新草的清香,麻雀在樹梢間吱吱喳喳,彷彿在嘲笑這群新生的笨拙。
隨著秋道取風的一聲口令,學生們轉入體術練習,草地上笑聲、悶哼聲與拳腳碰撞的聲音混成一團
紗夜默默收起苦無,背著小包往操場邊緣的一棵老樹走去。她挑了光線最暗、最偏僻的角落,那是她生存本能選中的安全地帶。
「喂,伏見。」
一個帶著挑釁的男聲傳來。紗夜轉頭,看見一個瘦高、下巴抬得老高的男孩,身後還跟著一胖一瘦的跟班。紗夜在點名時就記住了他的名字:安田直助。
「既然我跟妳同班,妳就別想有好日子過!」直助一手指向紗夜,語氣莫名地激昂,「我跟妳有家仇!」
說完,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帶著兩個做鬼臉的跟班趾高氣昂地離去。紗夜眨了眨眼,那雙無神的黑瞳裡只有困惑。
她不知道「家仇」是什麼意思,也懶得去問。她只覺得,這人好吵。
她在那棵老樹根下坐定,像隻習慣把自己藏起來的小動物,偷偷翻出隨身的小本子。封面印著一本書,那是伏見的家紋。
翻開本子,裡面不是塗鴉,而是她臨摹的犬類解剖圖。
斷裂的腿骨如何復位、韌帶怎麼纏繞、血管的分佈、哪裡需要避開動脈……一筆一劃,精準得令人髮指。她對這些線條的熟悉程度遠超投擲苦無,那是刻在骨子裡的慣性。
不遠處,一群小孩正追著一隻黃色亂糟糟的忍犬跑跳,帶頭的是個渾身泥巴、笑聲震天的傢伙,犬塚壬。
「嵐!快追啊!誰先叼回來,晚上就多一根雞腿!」壬甩著一頭亂髮大喊,那隻叫嵐的黃犬汪了一聲,像箭一樣衝了出去。
紗夜沒理會那種喧鬧,繼續埋頭畫著她的血管。
突然,一個黑影迅速擴大,擋住了她的視線。感覺到有重物墜落,紗夜敏捷地側身一避。
「砰!」
壬整個人狼狽地摔在樹根上,滿頭乾草。他抬起頭,正好對上紗夜那雙冰冷且帶著審視的眼睛。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壬尷尬地拍了拍臉,視線突然落在她的筆記本上:「欸?妳……妳該不會是在畫嵐吧?」
紗夜本想叫他滾,但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心裡嘀咕著:差太多了。
「走開!」她猛地闔上本子。
「抱歉啦,別生氣嘛。」壬沒走,反而從口袋摸出一顆皺巴巴的糖遞過來,「我是犬塚壬,這個給妳,要不要吃糖?」
嵐湊過來聞了聞,尾巴搖得飛快。紗夜冷冷地瞪著他,沒有伸手。壬也不尷尬,就那樣倔強地伸著手。僵持了幾秒後,紗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過糖果塞進口袋。
這動作連她自己都驚訝,她竟然沒有感到不舒服。
壬颯爽地笑了起來,大大咧咧地在她面前盤腿坐下。這距離太近了,除了湛真,沒人這樣靠這麼近過。
「欸,你們家是不是都很可怕?」壬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問:「我聽說你們晚上會把人切開,切開就算了,還要把骨頭掛在樹上?真的假的?火影大人不管嗎?」
紗夜眉頭緊蹙,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假的。滾。」
「那妳畫嵐幹嘛?」壬指著她的本子,「……難道是想把牠也切開?」
紗夜氣得語塞,乾脆拿起本子在他頭上重重一拍:「走開!」
看著紗夜像被激怒的小貓,壬反而噗哧一聲笑得更放肆。一陣風吹過,嵐叼著球跳回他身邊。
壬站起身,朝嵐勾了勾手指:「走啦。」他跑開幾步,卻又像想起什麼似地折回來,鞋底在沙地上刨出一道深刻的痕跡。
他看著紗夜,撓了撓頭,表情變得有些認真:「對了,我不是覺得妳畫這些不好……我的意思是,我雖然不懂切開是什麼,但我不會像那些傢伙一樣亂講妳壞話。」
他往操場另一頭瞥了一眼,直助那幾個人正狠狠瞪著這邊。
「老樹這邊比較偏僻,我打算以後都在這睡午覺。妳要是……要去那裡畫的話,我剛好也會在。」
紗夜仰頭看著他,心底湧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她沒習慣跟同齡人說話,大腦一片空白。
「犬塚壬!到你了!」取風導師的聲音響起。
一個黑髮黑眼的女孩子跑過來,是宇智波清夏。她看了紗夜一眼,隨即拉住壬:「喂,老師在喊你了!」
「還有,他們亂講話好煩,我會去跟老師說他們太吵了!」壬一邊跑一邊回頭大喊,笨拙地跟著清夏跑向操場中心。
遠處傳來直助的訕笑:「哼,別以為有人罩就了不起。」
風從樹梢壓下來,紗夜從口袋裡拿出那顆糖,平放在手心。她在樹蔭裡站了很久,看著那顆糖紙微皺的糖。她最終沒有吃它,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筆記本的夾層裡。
在那裡,這顆甜膩的糖,跟那些冰冷枯燥的骨骼結構圖並排待在一起。
後記:
小紗夜正式入學啦!✨
這邊也登場了原創角色犬塚壬,他的設定方向是「犬塚牙+漩渦鳴人」的組合,希望有成功把那種溫暖又有點傻氣、小孤獨的感覺帶給大家🐾
在設定的時候也有想到東京喰種的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