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感慨一件事情,也是我以前覺得很可惜沒有持續花時間培養的技能:文藝思維。
接著不可思議的是:這幅畫如此有名,在Vocus上沒有人給予星星。
回應前篇文章所說:
當代對於娛樂消遣的扁平化很深,雖然我不是要一般人開口就是之乎者也,但討論的內容膚淺的可悲,圍繞在工作狀況、生活近況、投資、旅遊(尤其是日本),比較激進的可能牽涉政治、社會時事批評,好像台灣人永遠只有這些模組可以討論,而不是討論最近的文藝活動;展覽或是音樂會心得(更多是電影"很好、難看"),結果最能跟你討論藝術的人,反而是那個AI。
我們生活的時代何其有幸,畫廊與圖書館的大門免費為所有人類敞開著,雲端資源永久閃爍著光輝;人類最強大的AI智者導師解讀這些不朽。
覺醒是孤獨的 是不被理解的
即便一貧如洗的人,只要能徒步走到這些公共設施內,就能參與人類文明最偉大的不朽遺產、社群辯證,全球論文資料、最先進的AI模型研究文本,幾乎擁有比過去歷史貴族擁有的知識還要大量且瘋狂的知識量。
即使人類公共化這些不朽遺產,現代人仍追求帶不走的泡沫。
真正的匱乏,早已不是物質上的匱乏,是心靈上的匱乏。
Google 前 CEO Eric Schmidt 最近聊到一件超殘酷的事:
他整個年輕人生,基本上都拿去寫程式了,現在,AI可以完成這一切。
我不是否定努力的重要性,因為寫程式這個行動是可以被取代的,但思考跟洞見是無法的,應對隨機性、反脆弱與未知的能力是可貴的,這些不在硬技能身上。
停止參與無意義的炫耀社群,引發你自責與不夠好的情緒,從而鄙視他人(8+9、超商大夜、保全、社底)
那些炫耀出國玩的人;那些批評你不夠好的人,請問他是職涯專業心理師?旅行社導遊嗎?還是連續創業10間公司的老闆?如果都不是,那他只是把自己空虛與失敗的那面施加給你的混蛋而已。
即便是黃仁勳採訪也不會去批評迷茫或的年輕人。
隨機性的泡沫
我太愛塔雷伯的這個概念了,很多流行文化只是等待時間沖毀的隨機性泡沫而已。
生命本身如此渺小,追求這些終將泡沫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蓋爾芒特家族,並駕於羅斯柴爾德家族,帕爾瑪公主,擁有蘇伊士運河的股票;荷蘭皇家石油的股票,但她還是移樽就教。
我希望我此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家財萬貫也不如能看見櫻花落下,終於感嘆這一生如同事物的無常之美來的可貴。
那這也是本沙龍與讀書會存在的意義。
當你拿這些東西發到朋友圈時,得到的回應是:怎麼還那麼天真、有時間看這些遲早會餓死,怎麼不提升技能;年輕這麼早就躺平、等到經濟不好開始裁員就知道了;沒吃過苦頭;賺不到錢開始憤世嫉俗了;這對社會有什麼貢獻等的質疑。
你不會等到退休後才開始喜歡這些,當你的腦袋僵化的路徑都是循著股票漲跌、人生的物質追求,到晚年退休反而使生活空虛,人生被套牢在工作上。
有興趣者歡迎報名選擇有興趣的免費讀書會場次。
我發現維米爾那幅被偷走的音樂會恰好和普魯斯特In search of lost time相呼應。
不知道為何,台灣最近有新的翻譯書,封面就是戴珍珠的少女,我被深深給吸引,寫了一些東西,我想想那幅被偷走的畫,讓追憶似水年華這本書的主題又更上升了。
因為文本中對維米爾的推崇很高。作家貝戈特(Bergotte)在死前凝視著維米爾的《代爾夫特風景》(View of Delft),他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話。
但我認為斯萬(Swann)其實是主角馬塞爾的鏡像,或說是他的前車之鑑。普魯斯特看見斯萬一輩子想寫關於維梅爾(Vermeer)的研究,但都在社交應酬和戀愛焦慮中荒廢了,他自己才發現應該寫點東西。
最後我覺得每卷書名可以串成一個故事:我們從小有個人生的目標與榜樣,像是斯萬與奧黛特家那邊的努力與階級攀升,過程我們可能嚐到戀愛的滋味,徘徊在少女身邊,當我們在蓋爾芒特那邊事業巔峰的時候,內心仍有一塊沒被看見的索多瑪與蛾摩拉(我現在看到這,老實說我覺得斯萬死在這集很妙,這集的名字表面在談夏呂斯男爵,但這兩座城可能是在指猶太人的命運一樣悲劇性質)最終身邊的人以及我自己被我的性格囚禁,進而逃亡,但這都是人生的一切,時光在人生結束時全部重現。
「真正的匱乏,早已不是物質上的匱乏,是心靈上的匱乏。」 我想作為普魯斯特整部書的註腳。馬塞爾最後明白的,就是他擁有了全世界的社交資源,心靈卻是乾枯的,直到他開始創作。
所以回到主題上,我希望我此生可以追求不朽,追求的方式是參與文藝欣賞,如果未來有能力,也希望能著書立說。
因為我對藝術也是學習中,因此以下請AI蒐集數百個資料來源研究所完成,這時是我們時代的紅利筆記:
十七世紀歐洲藝術的浩瀚星圖中,約翰尼斯·維米爾(Johannes Vermeer)的存在猶如一顆靜謐而恆久的孤星。他既不似林布蘭(Rembrandt)那般以厚重的筆觸挖掘靈魂的幽暗與悲愴,也不像魯本斯(Rubens)那樣以宏大的構圖歌頌肉體與神性的榮耀。維米爾的藝術,是一場關於觀看視角的藝術革命。這位被後世稱為戴爾夫特的斯芬克斯(The Sphinx of Delft)的畫家,在其短暫的四十三年生涯中,僅留下了三十餘幅公認的真跡,卻重新定義了繪畫在捕捉時間與光影上的極限能力 。
從神性到世俗:文藝復興與荷蘭黃金時代的範式轉移
要理解維米爾的獨特性,必須首先釐清荷蘭黃金時代(Dutch Golden Age)與此前文藝復興(Renaissance)藝術傳統的根本性斷裂。這不僅是風格的演變,更是宗教改革後歐洲地緣政治與精神結構變遷的視覺投射。
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特別是在義大利,深受天主教會與宮廷權力的主導。藝術的功能在於教化與榮耀,其題材多集中於聖經故事、聖徒行傳或希臘羅馬神話。米開朗基羅的肌肉、拉斐爾的完美構圖,旨在將觀者引向超越塵世的崇高領域。那是一個充滿戲劇性張力、理想化人體與宏大敘事的時代 。
然而,隨著荷蘭共和國在十七世紀的崛起,一種全新的資產階級社會結構與加爾文教派(Calvinism)的禁慾倫理重塑了藝術市場。荷蘭的新教教堂排斥聖像崇拜,導致宗教畫需求銳減。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富裕的商人、市民階級,他們渴望在畫布上看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城市以及自己的財富。
這種轉變催生了風俗畫(Genre Painting)的黃金時期。維米爾的藝術正是植根於此:他將目光從天上的神轉向了地上的人。他描繪倒牛奶的女僕、讀信的少婦、調琴的紳士,這些場景不再具有宏大的歷史意義,卻充滿了生活的質感與靜謐的神聖感 。維米爾的革命性在於,他證明了日常生活的瑣碎瞬間——光線灑在麵包屑上的質感、珍珠耳環的反光、信紙被揉皺的痕跡——同樣具有永恆的價值。

戴爾夫特的微觀歷史:維米爾的生平與社會網絡
維米爾的生活長期以來籠罩在迷霧之中,直到19世紀法國評論家托雷-比爾格(Thoré-Bürger)將其重新發掘,並賦予其戴爾夫特的斯芬克斯之稱號。現代檔案學的研究,特別是約翰·邁克爾·蒙蒂亞斯(John Michael Montias)的社會經濟史研究,為我們揭示了這位畫家更為立體的面貌 。
維米爾並非生活在真空中的隱士,他身處戴爾夫特繁榮的商業與藝術網絡中心。他的祖父曾因偽造貨幣入獄,祖母則經營非法彩票,這顯示了其家族背景中動盪與投機的一面。維米爾的父親雷尼爾(Reijnier Janszoon)是一位經營客棧並兼職藝術品買賣的商人,這讓維米爾從小就耳濡目染,接觸到了當時的藝術市場 。
1653年,維米爾迎娶了卡塔琳娜·波爾內斯(Catharina Bolnes)。這段婚姻對維米爾的藝術生涯產生了深遠影響。卡塔琳娜來自一個富裕的天主教家庭,其母瑪麗亞·辛斯(Maria Thins)最初反對這門親事,但最終接納了維米爾。學者普遍認為,維米爾為了這段婚姻改信了天主教。這一點在他的畫作《天主教信仰的寓言》(Allegory of the Catholic Faith)中得到了印證。住在岳母家中,維米爾得以接觸到更上層的社會圈子,並可能在岳母的資助下,使用了昂貴的顏料如青金石(Lapis Lazuli) 。

Allegory of the Catholic Faith
維米爾在世時是戴爾夫特聖路加公會(Guild of Saint Luke)的受敬重成員,甚至兩度擔任會長(Hoofdman),這證明他在同儕中享有極高聲望。然而,他的產量極低,一年僅完成兩到三幅作品,且大部分作品都被一位主要的贊助人——彼得·范·鲁伊文(Pieter van Ruijven)所收購。這種依賴單一贊助人的模式,雖然保證了他的創作自由與材料品質,但也限制了他名聲的傳播 。
1672年是荷蘭歷史上的災難之年(Rampjaar),法國入侵導致經濟崩潰,藝術市場停滯。維米爾身為藝術經銷商的收入斷絕,家庭陷入債務危機。巨大的精神壓力最終擊垮了他,他在1675年去世,年僅43歲。他的妻子在給債權人的信中寫道,維米爾是因為孩子們的負擔和自身無力改善的貧困……在一天半之內從健康轉為死亡 。
光學的煉金術:技法、暗箱與視覺革命
維米爾在藝術史上的獨特地位,很大程度上歸功於他那超越時代的視覺捕捉能力。他似乎擁有一種冷靜的、近乎科學的眼光,能夠將三維空間的物體轉化為二維平面上純粹的光斑與色塊。這種特質引發了長達一個世紀的爭論:維米爾是否使用了光學輔助儀器?
暗箱(Camera Obscura)與模糊圈(Discs of Confusion)
暗箱是一種古老的光學裝置,透過一個小孔或透鏡將外部場景投射到暗室內的平面上。自19世紀末約瑟夫·佩內爾(Joseph Pennell)首次提出維米爾可能使用暗箱以來,這一理論在20世紀得到了學者菲利普·斯泰德曼(Philip Steadman)與藝術家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的進一步論證 。
支持這一理論的證據並非來自歷史文獻(因為沒有維米爾擁有暗箱的財產清單),而是來自畫作本身的視覺特徵:
- 模糊圈(Discs of Confusion / Pointillés): 在攝影術發明之前,人類肉眼在觀察物體時會自動對焦,因此理論上繪畫中的所有物體邊緣都應是清晰的。然而,透過原始的光學鏡頭觀察,強烈的高光點(Highlight)會失焦並呈現為模糊的光暈或圓盤狀光斑。維米爾的畫作中大量出現了這種現象,被稱為點描(Pointillé)。
- 案例分析: 在《倒牛奶的女僕》(The Milkmaid)中,麵包籃裡的麵包表面佈滿了細小的白色與黃色光點。這些光點並非對麵包質地的寫實描繪,而是對光線在粗糙表面反射後經由鏡頭成像的模擬。同樣,在《戴爾夫特風景》(見聞莫)的船身與水面上,也出現了這種光學性的光斑 。

《倒牛奶的女僕》(The Milkmaid)
- 景深的差異性聚焦: 維米爾的畫作常常表現出明顯的景深效果。前景的物體(如掛毯、椅子)往往呈現模糊狀態,而中景的人物則清晰銳利。這種選擇性的聚焦是光學儀器的典型特徵,而非人眼的自然觀看方式(人眼會隨視線轉移而不斷變焦) 。
- 色彩的濃縮與透視的變形: 暗箱投影會增強明暗對比,並將色彩簡化為更純粹的色塊。維米爾的畫作,如《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在陰影處理上極其大膽,經常省略過渡色,直接並置明暗,這與投影圖像的視覺特性相符。此外,某些畫作(如《軍官與面帶笑容的女子》)中前景人物與背景人物的大小比例差異極大,呈現出廣角鏡頭特有的透視誇張 。

軍官與面帶笑容的女子
然而,維米爾並非被動地描摹投影。他是一位大師級的編輯者。在《持天平的女人》(Woman Holding a Balance)中,科學分析顯示他調整了天平的位置以符合構圖的幾何平衡。暗箱對他而言,是一種觀察上帝神聖之光的工具,一種過濾現實雜質、提煉純粹視覺形式的手段 。

持天平的女人
青金石與昂貴的調色盤
維米爾對色彩的運用同樣體現了他對完美的執著。他是當時極少數大量使用天然青金石(Ultramarine)顏料的畫家之一。這種顏料由阿富汗進口的半寶石研磨而成,價格甚至超過黃金。
大多數畫家只在聖母瑪利亞的長袍等關鍵部位使用青金石,並通常使用更便宜的藍銅礦(Azurite)做底色。但維米爾不僅在《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的頭巾、《讀信的藍衣少婦》的衣物上使用純淨的青金石,甚至在陰影部分、混合在白色牆壁的底色中也使用它,以營造出冷冽而透明的日光感 。這種不計成本的揮霍,除了證明他有一位慷慨的贊助人外,更顯示了他對光線本質的深刻理解——在他的眼中,即使是白色的牆壁或陰影,也隱含著冷調的藍色光譜。

讀信的藍衣少婦
凝視的謎題:《戴珍珠耳環的少女》與Tronie傳統
但你知道嗎?除了那顆珍珠,維米爾最厲害的其實是他的藍色,以及他在幾百年後,成為文學巨著《追憶似水年華》中,藝術鑑賞的最高標準。

大家對維米爾(Johannes Vermeer)的第一印象,通常是那位回眸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她的眼神像是在說話,耳垂上的珍珠閃閃發光。
在維米爾的所有作品中,《戴珍珠耳環的少女》(c. 1665)無疑是最具標誌性的一幅。大眾往往將其視為一幅肖像畫,試圖考證畫中女子的身分(是否為維米爾的女兒瑪麗亞?或是家中的女僕?)。然而,從藝術史的分類來看,這幅畫更準確地應被稱為Tronie 。
Tronie:超越身分的表情研究
Tronie是17世紀荷蘭語中對面孔或容貌的稱呼。這類畫作並非為了記錄特定人物的長相或社會地位(這是肖像畫的功能),而是為了展示畫家描繪人物性格、情緒、奇裝異服或特殊光影效果的技巧。Tronie中的模特兒往往身著異國情調的服裝,扮演某種角色(如土耳其人、士兵、牧羊人)。
在《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中,少女佩戴的東方頭巾(Turban)在當時的荷蘭並非日常服飾,而是一種帶有東方主義色彩的道具,旨在營造一種遙遠、神秘與永恆的審美距離。少女的身分被刻意模糊,她成為了一個普世美的符號,而非某個具體的戴爾夫特市民 。
珍珠的幻象與技法解構
這幅畫作的視覺焦點無疑是那顆碩大的珍珠耳環。然而,最新的修復與光譜分析揭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這顆珍珠實際上是光的幻象。
維米爾在描繪這顆珍珠時,並沒有勾勒其輪廓,也沒有使用銀色的金屬顏料。他僅僅用了兩筆關鍵的白色顏料:
- 底部的反射光: 這一筆較柔和,反映了少女白色衣領的光線。
- 頂部的高光: 這一筆厚重且銳利(Impasto),捕捉了窗外射入的直射光。
在這兩筆之間,是與背景和頸部陰影融合的暗色。維米爾甚至省略了耳環掛鉤的描繪。這種留白迫使觀者的眼睛在腦海中自動補全細節,從而創造出一種比精細描繪更具真實感、更具流動性的視覺體驗。這顆珍珠不僅是裝飾品,更是維米爾光影哲學的縮影:物體的存在是由光定義的 。
此外,少女的回眸(looking over the shoulder)打破了畫框內外的界線。她的嘴唇微張,眼神濕潤,既親密又遊移,彷彿剛聽到某人的呼喚而轉過頭來。這種中間狀態——介於動作的開始與結束之間——賦予了畫作強大的敘事張力與情感穿透力 。
2. 光影魔術師:他畫的不是珍珠,是光
回到那顆著名的珍珠。如果你仔細看真跡(或是高解析度圖),你會發現維米爾根本沒有畫珍珠的輪廓線。
他只畫了兩筆光:
- 左上角:窗戶射進來的亮光。
- 右下角:少女白色衣領反射上去的柔光。
你的大腦自動把它補平成了一顆圓潤的珍珠。這就是維米爾的強項——他捕捉的是光線落在物體上的瞬間,這在攝影術發明前的兩百年,簡直是超能力。
失落的和聲:永遠消失在博物館的《音樂會》
如果說《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代表了維米爾對單一人像的極致凝視,那麼《音樂會》(The Concert, c. 1664)則展現了他駕馭複雜多人物構圖與深層寓意的大師手筆。這幅畫作如今不僅因其藝術價值而聞名,更因其作為1990年加德納博物館大劫案中損失最慘重的核心展品而蒙上了一層悲劇色彩。

構圖、透視與視覺分析
《音樂會》描繪了一個富裕中產階級家庭的室內場景:一位年輕女子坐在大鍵琴前側身彈奏,一位男士背對觀眾坐在椅子上彈奏詩琴(Lute),另一位女士則站在一旁似乎正在歌唱或打拍子。
這幅畫作在構圖上極其精密,體現了維米爾成熟期的風格特徵:
- 空間的隔絕感: 畫面前景被一張覆蓋著厚重土耳其地毯的桌子以及一把橫躺在地上的大提琴(Viola da Gamba)所佔據。這些物體構成了一道視覺屏障(repoussoir),將觀者與畫中的演奏者隔開,營造出一種私密、不容打擾的氛圍。觀者彷彿是一個闖入者,正在窺視一個封閉的完美世界 。
- 幾何與透視: 地板上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磚構建了深邃的透視空間,引導視線向後延伸。大鍵琴的蓋子豎起,其邊緣線條與牆上的畫框、天花板的橫樑形成了嚴謹的幾何呼應。這種數學般的秩序感賦予了畫面一種古典的寧靜 。
- 光影的演變: 與早期的厚塗法不同,維米爾在《音樂會》中展現了更為細膩的薄塗技法。特別是黃色上衣的陰影部分,他利用底色來營造陰影,而非層層堆疊深色顏料,這使得畫面呈現出一種柔和、半透明的質感 。
畫中畫的圖像學:愛慾與節制的辯證
維米爾習慣在畫作背景的牆上安排其他畫作,這些畫中畫往往是解讀畫作深層寓意的鑰匙。在《音樂會》中,右側牆上掛著迪爾克·范·巴布倫(Dirck van Baburen)的《老鴇》(The Procuress)。這幅畫描繪了一個赤裸裸的色情交易場景:一個男子正在愛撫一名女子並提供金錢,而老鴇在一旁觀看。這幅畫實際上屬於維米爾的岳母瑪麗亞·辛斯所有 。
維米爾將這幅充滿肉慾與放縱的《老鴇》置於一場看似高雅、克制的家庭音樂會背景中,這種強烈的對比引發了多重解讀:
- 音樂作為愛慾的隱喻: 在17世紀荷蘭藝術中,音樂常象徵愛情與和諧,但也常與誘惑聯繫在一起。男女合奏往往暗示著求愛。背景中的《老鴇》可能在暗示這場表面端莊的音樂會背後,潛藏著世俗的慾望。
- 道德的對照與昇華: 另一種更有說服力的解讀認為,維米爾意在強調節制。畫中人物專注於音樂演奏,神情莊重,與背景中放縱的場景形成道德上的對抗。左側牆上的荒涼風景畫(象徵自然與死亡)與大鍵琴蓋上寧靜的阿卡迪亞風景畫(象徵理想與和諧)進一步強化了這種張力。維米爾似乎在表達:透過藝術與音樂的規訓,人類可以超越本能的慾望,達到精神的和諧 。
4.3 價值評估:為何它是史上最昂貴的失竊畫作?
《音樂會》目前的估值高達2.5億美元,甚至有專家認為在當前過熱的藝術市場中可達5億美元以上 。其驚人價值源於以下因素:
- 極致的稀缺性: 維米爾的作品存世量極少(僅34-37幅),私人收藏手中幾乎沒有,任何一幅出現在市場上都將是天價。
- 藝術史地位: 它是維米爾成熟期的代表作,完美體現了其光影技法與敘事曖昧性。
- 不可流通的傳奇性: 自1990年失竊後,這幅畫從未公開露面,其神祕感與悲劇色彩進一步推高了其文化價值。
世紀大劫案:加德納博物館的悲劇與持續的追尋
1990年3月18日,波士頓伊莎貝拉·斯圖爾特·加德納博物館(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發生了歷史上最大規模的藝術品竊案。這起案件不僅導致《音樂會》的失蹤,更成為藝術犯罪史上的一個巨大黑洞,至今仍未被填補。
加德納博物館竊案時間軸重建

失落的清單與空畫框的哀鳴
竊賊共帶走了13件藝術品,總價值超過5億美元。除了維米爾的《音樂會》外,還包括:
- 林布蘭(Rembrandt): 《加利利海風暴》(The Storm on the Sea of Galilee),這是林布蘭唯一的海洋景觀畫,其價值僅次於《音樂會》。還有一幅《黑衣紳士與夫人》。
- 馬奈(Manet): 《切斯·托爾托尼》(Chez Tortoni)。
- 德加(Degas): 五幅素描與粉彩畫。
- 高弗特·弗林克(Govert Flinck): 《方尖碑景觀》(Landscape with Obelisk)。
- 其他: 一個中國商代的觚(Gu)和一個拿破崙旗杆頂飾。
令人困惑的是,竊賊忽略了館內最昂貴的提香(Titian)名作《歐羅巴的掠奪》(The Rape of Europa),反而拿走了價值相對較低的拿破崙旗杆頭,這顯示竊賊並非專業的藝術鑑賞家,而更像是受人指使或隨機作案的暴徒 。
根據創始人伊莎貝拉·斯圖爾特·加德納夫人的遺囑,博物館的佈局必須保持原樣,不得更動。因此,博物館做了一個令人心碎的決定:保留那些被割破的空畫框,懸掛在原本的位置。這些空框如今成為了博物館最震撼人心的展品,它們是在場的缺席(Present Absence),無聲地訴說著喪失與等待 。

漫長的調查:黑幫、愛爾蘭共和軍與死胡同
三十多年來,FBI的調查指向了多個方向,但始終缺乏關鍵證據:
- 波士頓黑手黨(The Merlino Gang): 調查重點集中在以羅伯特·瓜倫特(Robert Guarente)和卡梅隆·默里諾(Carmello Merlino)為首的幫派。情報顯示,這些畫作可能被視為免死金牌或談判籌碼,用於交換被捕成員的減刑。瓜倫特的遺孀曾作證,丈夫生前將畫作交給了康乃狄克州的黑幫成員羅伯特·詹泰爾(Robert Gentile)。儘管FBI多次搜查詹泰爾的住所,甚至發現了一份列有畫作黑市價格的名單,但詹泰爾至死(2021年)堅決否認知情 。
- 愛爾蘭共和軍(IRA): 另一種理論認為,畫作可能被轉移到了愛爾蘭,用於資助IRA的武裝活動,或由波士頓黑幫老大惠特·布爾格(Whitey Bulger)作為禮物送給了IRA。然而,這一線索也隨著相關人員的死亡而中斷 。
截至2025年,這些畫作依然下落不明,博物館的懸賞金已提高至1000萬美元,承諾對提供線索者完全保密。
普魯斯特的鏡頭:斯萬、貝戈特與那塊黃色牆面
如果說加德納博物館的竊案將維米爾推向了犯罪新聞的頭條,那麼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則在文學殿堂中為維米爾加冕。在《追憶似水年華》(In Search of Lost Time)中,維米爾不僅僅是一位畫家,他成為了藝術真理的化身,以及對抗時間流逝的終極武器。
查爾斯·斯萬:未完成的論文與審美的投射
小說第一卷《斯萬家那邊》(Swann's Way)中的核心人物查爾斯·斯萬(Charles Swann),是一位猶太裔的富裕鑑賞家。他的一個標誌性特徵是:多年來一直致力於撰寫一篇關於維米爾的論文,但這篇論文始終處於未完成的狀態 。
這篇不存在的論文是斯萬性格的完美隱喻。斯萬擁有極高的審美眼光,但他缺乏藝術創造所需的意志力。他是一個典型的愛好者(Dilettante)。他對維米爾的研究被他對奧黛特(Odette)的迷戀所取代。諷刺的是,斯萬運用他對藝術的知識來美化奧黛特——他將奧黛特的容貌與波提切利畫作中的西波拉(Zipporah)相提並論,試圖通過藝術的濾鏡來賦予這位俗氣女子以神聖的光環 。
斯萬的失敗在於他將生活與藝術混淆了。他試圖佔有奧黛特,就像收藏一幅畫一樣。但他最終既沒有完成對維米爾的學術研究,也沒有得到奧黛特的靈魂。斯萬未完成的論文,象徵著那些因過度審視、猶豫與情感消耗而流產的才華 。
貝戈特之死:藝術與生命的終極交易
普魯斯特對維米爾最深刻的敬意,體現在小說第五卷《女囚》中作家貝戈特(Bergotte)之死的場景。這一場景直接取材於普魯斯特本人在1921年參觀巴黎荷蘭畫展的經歷 。
在小說中,病入膏肓的貝戈特讀到一位評論家提到維米爾《戴爾夫特風景》(View of Delft)中有一小塊「畫得如此美妙的黃色牆面」(petit pan de mur jaune),他意識到自己對這幅畫的記憶是不完整的,於是拖著病體前往展覽。

這就是讓普魯斯特的角色看到忘我的《台夫特風景》,注意看那光影的細節
「他最後來到了維米爾的畫前……由於評論文章的提示,他第一次注意到了那幾個藍色的小人,那是多麼精緻,還有那粉紅色的沙土,最後,是那一小塊黃色牆面的珍貴質地。他的暈眩感加劇了;他像一個想要捉住黃色蝴蝶的孩子一樣,凝視著那珍貴的小塊牆面。『我原本應該這樣寫作的,』他說。『我最後的幾本書太乾澀了,我應該塗上幾層色彩,讓我的語言本身就像這一小塊黃色牆面一樣珍貴。』」
這段文字包含了普魯斯特美學的核心:
- 細節的神顯(Epiphany): 那塊黃色小牆面可能只是畫中右側屋頂的一角,或陽光照射下的城牆細節。但在貝戈特眼中,它超越了畫面的整體敘事,成為了純粹美的獨立存在。它自給自足,不依賴於外部意義,僅憑其色彩與質地就證明了藝術的價值 。
- 生命的天平: 貝戈特在垂死之際,看到一個天平,一端是他即將逝去的生命,另一端是那塊黃色牆面。他感到自己為了這種藝術的完美,為了寫出像那塊牆面一樣珍貴的文字,輕率地犧牲了生命。這是一種世俗的殉道——藝術家通過肉體的毀滅,換取作品中物質的永恆 。
追尋逝去的時光:維米爾作為記憶的觸發點
普魯斯特的小說結構建立在非自主記憶(Involuntary Memory)之上——如瑪德蓮蛋糕的味道喚起整個童年。維米爾的畫作在小說中扮演了類似的角色。維米爾擅長捕捉時間凝結的瞬間,他的光影讓逝去的17世紀戴爾夫特在20世紀的巴黎復活。
對於斯萬、貝戈特以及小說敘事者馬塞爾而言,維米爾的藝術證明了時間是可以被戰勝的。那塊黃色牆面在幾百年後依然閃耀,證明了藝術具有超越個體生命長度的力量。通過凝視維米爾,普魯斯特找到了對抗死亡與遺忘的方法:將易逝的生命經驗,轉化為堅固、精密且發光的藝術形式 。
結論:在缺席中看見永恆
約翰尼斯·維米爾的藝術生涯與身後命運,構成了一個關於存在與缺失的巨大悖論。
他在世時偏居一隅,作品稀少,死後被歷史遺忘了兩個世紀。然而,透過19世紀的再發現與20世紀普魯斯特的文學重構,他成為了現代藝術精神的先知。他用暗箱與青金石捕捉的光影,讓日常生活的瑣碎瞬間獲得了宗教般的永恆性。
《音樂會》的失竊是這一悖論的極端體現。這幅畫在物理世界上消失了,只留下加德納博物館牆上那個黑色的空框。但正是這個空框,以及隨之而來的全球關注、懸賞與文化討論,賦予了這幅畫前所未有的在場感。它在缺席中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顯眼,更加珍貴。
就像普魯斯特筆下那塊黃色小牆面,或許我們永遠無法在現實中準確指出它在哪裡,或者《音樂會》此刻正藏在哪個黑暗的地下室中。但維米爾留給我們的遺產——那種對世界深情、專注且靜謐的凝視——已經成為人類精神結構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無論畫作是否歸來,維米爾的光芒已然穿透了時間的塵埃,照亮了我們對逝去時光的追尋之路。
《音樂會》的失蹤讓維梅爾藍變成了一種傳說中的顏色。
班雅明認為,藝術品的靈光源於它的本真性與獨一無二性。
數位影像可以被無限複製、縮放、調整亮度。但維梅爾的藍色包含了「時間的重量」——那層油漆在 17 世紀的荷蘭乾透的過程、幾百年來的微小裂紋(Craquelure)、以及它在美術館特定光線下的存在。當顏色被脫離了它的物質載體,變成一串 0 與 1 的代碼時,那種與大師面對面的宗教式神聖感(即靈光)就消失了。
顯示器在處理這種極其微弱的藍色調性變化時,往往會產生色彩斷層(Banding)。那種如絲綢般滑順、與自然光融為一體的色彩過渡,在數位世界裡會變得生硬。藝術的靈光一部分來自於觀者的肉身存在。
當你移動身體,光線在真實畫作上的反射角會改變,維梅爾的藍色會隨著你的視角產生細微的明暗跳動。但在螢幕前,無論你怎麼歪頭,那張 JPEG 圖檔的像素點依然死板地射出同樣強度的光。
如果你在那個框裡放進一張 1:1 的高清噴繪複製品,那種失去的痛苦就被掩蓋了。複製品是一種謊言,它試圖告訴你美還在那裡;但那個空框卻在訴說著一種缺席的真實。對於《音樂會》來說,它的靈光現在反而凝聚在那個空空的畫框裡,而非任何照片中。
目前的我們,只能透過 1990 年以前留下的低解析度照片來想像那幅畫。想像本身反而賦予了那抹藍色一種超然的地位——它不再受螢幕顯示技術的限制,而是在我們腦海中被美化成了某種完美的、不可企及的神性色彩。
這或許是維梅爾本人也未曾料到的:最極致的靈光,竟來自於作品的永遠缺席。
你覺得,如果有一天這幅畫真的被找回來了,但因為保存不當(比如顏色因受潮而變質、脫落),靈光還會存在嗎?還是說,一個殘破的原件依然比完美的複製品更具備攝人心魄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