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12|閱讀時間 ‧ 約 20 分鐘

封鎖是沒有救贖的永恆折磨——黑鏡特別篇〈白色聖誕〉White Christmas

你在臉書的世界,有被封鎖的經驗嗎?或是,曾有忽然間被中斷聯繫,再也看不見聽不聞,所有訊息不讀不回,曾有的對話恍如隔世,曾有的相識也已經遠到上輩子?
封鎖是種非常殘忍的人際懲罰:不給機會、沒得辯解、又無從伸冤的斷然,宛若被扔進煉獄一般;被鎖方只留下注定碰壁的自我否定,以及永遠無法傳達但又淌淌無盡的自我懷疑。
人是鏡像的動物,因為眼睛看不見自己,於是必須藉由鏡子、或和自己互動的人,開始認識自我、理解自我、形塑自我。如果遇上封鎖,就幾乎是對方對於自己的絕對否定。於是,即使是被不重要的人封鎖,也會在心理產生某些動搖。若不幸是被很在意的人封鎖,更是百分之百會因為被否定而產生自我懷疑,甚至侵蝕掉先前建立、鞏固起自我的信念與信心。(編:簡單說,封鎖如失戀啊……)
在我看過的影視作品中,最能詳盡呈現當代「封鎖文化」的傷心與絕境的,就屬《黑鏡》特別篇的〈白色聖誕節〉,這部 於2014年聖誕節推出的 74 分鐘影集(爛蕃茄觀眾評價95分)。除了關於 a. 封鎖,這部影片也涉及 b. 聖誕節的凶殺與死亡、c. 家庭與家庭的破滅、d. 告解與原諒、e. 孤立與瘋狂、以及 f. 前衛的未來科技與科技帶來的傷害。
〈白色聖誕節〉劇中重要角色,由左至右:Joe、Greta、Matt。
〈白色聖誕節〉劇中重要角色,由左至右:Joe、Greta、Matt。
這部一小時多的長影集是由三個小單元組成,分開看像是各自獨立的小故事,但是合在一起看,卻又是完整一體、邏輯清晰的驚悚警示。貫串故事的角色是兩位男角,Matt Trent(Jon Hamm 飾演)和 Joe Potter(Rafe Spall飾演)(題外:Jon Hamm 就是在《玩命再劫》〔Baby Driver〕裡,那位打不死的 Buddy)。
在某個聖誕節早晨,這兩個中年男性於一個林間小屋共度早餐,背景音樂是〈I Wish It Could Be Christmas Everyday〉(看到整部影集結束,肯定會有恍然大悟之感,明白插入這首曲子的意義與「巧思」)。Matt 一邊作早餐,一邊跟 Joe 說,他們「五年來」每年都在這裡共度聖誕,但 Matt 始終不知道 Joe 為何在此過節,於是問他:要不要多聊聊啊?
為了破除 Joe 的戒心、打開兩人的話匣子,Matt 先聊起自己為何會在聖誕夜待在這麼一個荒涼的森林小屋,主因是他曾犯了個大錯,在聖誕夜間接害死一個人,也導致自己家庭破滅,失去妻兒。在 Matt 說明自己過去的經歷時,我們會見識到片中的未來新科技:Zed-Eyes。這種連結肉眼與網路的感官裝置,不只可以單人視物,也可以多人分享所見的視界。此外,Z-Eye 還內建一套絕招。
多年以前,Matt 指導一個年輕人 Harry 在聖誕舞會上把妹,就是用 Zed-Eyes 和其他人同步監看事情發展,並給予意見,不料 Harry 竟被詭異的女生灌毒而死。驚慌失措的 Matt 趕緊湮滅證據,準備回房時卻踩到有聲玩具,把睡夢中的太太吵醒。太太發現他又這樣使用 Zed-Eyes(窺看、散布隱私是非法的),甚至牽扯上命案,於是氣憤地使用 Zed-Eyes 的絕招——「形象封鎖」。
被「形象封鎖」以後,你的視覺與聽覺將和封鎖你的人「隔離」,再也看不到他,再也聽不到他。嚴格地說,是只剩一團灰色的幻影,只剩含糊不清的聲音。全面封鎖,讓你失去人形。
自此,Matt 被隔離在太太的生活之外,Matt 連自己孩子的樣子也看不見(封鎖功能溯及直系後代)。無論他想辯解什麼,太太都聽不到;無論太太說了什麼,他也聽不見。兩人明明是同處在同一個空間,卻是徹徹底底的平行世界,毫無交集,也無從聯繫。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你在我的眼前,我卻見不到你;也是你以無情冷漠的心,掘出一道無法跨越的溝渠。
小屋裡的 Matt,看似憔悴,鬍渣更顯(被甩了的)單身大叔味。
原來,Matt 會在每個聖誕節,這個代表愛與團圓的特別節日,獨自來到這個偏遠鄉間的小木屋,是因為已經被妻子封鎖隔離,等於沒有家人了。
然而,Joe 還是眼神閃爍且顧左右而言他,於是,Matt 只好繼續聊些自己的往事。
鏡頭來到一個潔淨的科技世界,任性漂亮、公主般的女孩 Greta,正準備要進行一個小手術:抽取她的意識。這也是另一項未來科技,也是 Matt 原本的正職工作——以精神折磨的方式,訓練名為 cookie 的意識體。
這個「電子蛋」裡,藏著一個「人」的意識。
世上最為了解自己的人,當然還是自己,只有自己才知道牛排最愛幾分熟、行程多滿不會累、咖啡多熱不會燙。於是,在未來,所謂的私人秘書,就是自己,以自己服務自己。但是自己很忙啊,哪有時間服務自己。所以,這種複製自己意識的科技,就誕生了。
這種技術,是先將小如豆子的 cookie 植入腦中,一段時間後,你的意識與記憶,就會被複製在裡面,再將複製完成的 cookie 拿出,放入一個狀如雞蛋的電子裝置。Matt 的工作,就是跟被抽出的意識體溝通,因為意識體會認為自己是「本尊」,當然也想要自由、會跟你講人權、不會對你言聽計從,所以必須以另一種裝置——時間放大器——無情地折磨意識體的精神狀態,直到它願意俯首稱臣,乖乖就範,屈就為本尊的臣僕。
愈是強硬個性的本尊,意識體當然也相對的桀傲難馴。這種宛若野馬一般的「人類野性」,必須透過「暴力」加以馴服,也就是無盡寂寞的折磨。
人是社會的動物,人需要互動;人也是鏡像的動物,人需要他人的眼光。然而,當一個人被放置在一個全白空間,空無一物,不遇一人,只有無盡的時間、沒有終點的寂寞、還有數不完的分分秒秒,那肯定是種極刑。寂寞不是肉體上的疼痛,短時間或許不以為忤。但是,當時間一拉長,成為無止境無終點的等待之後,就會成為心的傷害。不會流血,但卻是撕扯整個人的痛苦。
Matt 與他正在訓練中的 cookie Greta。
或許你會想說,我喜歡沉浸孤獨,也喜愛寂寞憂鬱。但是,那是在有社會互動為基礎的人生前提下,而且,也是在手機、電腦、網路,還有月光的陪伴下,默默窺探世界的孤獨。如果,改天,先是斷了網路,三天後,再斷電,身邊沒有一本書(書也是種對話,與作者的對話),沒有一個人,就算有食物,但卻沒有任何人際互動,一個人影也不見,一個窗也不給。如此,生活十年,還有人說得出「我愛寂寞,享受孤獨」這種理想主義的夢話嗎。
真正的寂寞非常折磨人心,甚至扭曲人心,是種想死也死不掉的侵蝕,直至心的殘廢與癱瘓。這就是折磨意識的方法。剛開始,意識馴服師 Matt 會和住在電子裝置的意識 cookie 溝通,說明它的存在目的:你不是主體,你要服務本尊。如果意識不服從不聽話,Matt 就開始會給些苦頭,例如將一秒鐘放大為一天,只要經過二十一秒,對於住在全白無物空間的意識來說,就必須度過 21 × 60 × 60 × 24 = 1,814,400 秒,放大 86,400倍。Matt 不過吃兩口麵包的時間,對於意識來說,卻已是苦不堪言的寂寞三週。而且,cookie 不用也不能睡覺,這段時間除了寂寞,還是永無止盡的無聊。
然而,人的意志力非常堅強,未必是三週的寂寞就能擊倒的。Greta 這種倔將女孩即是如此。於是 Matt 再把 cookie Greta 關了現實裡的三分鐘。也就是意識時間的半年。在一個冷冰冰的潔白世界,無一物無一人、無聲無息地空等半年,果然,cookie Greta 的意志被徹底破壞,自我破滅,沒了自主、信念、也沒了信心。一個內心已被蝕空而幾近瘋狂之人,此刻,已無力、無能、也無從反抗,只能苦苦哀求低頭就範,成了主體本尊最稱職最聰明的僕人,自此消極無我地一生服務他者(cookie 的本尊)。
已經失去做人意志、崩潰的 cookie Greta,在只求 Matt 讓她有點事做。
Joe 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後,跟 Matt 的距離又更進了一點,終於願意說出自己的故事。Joe 很愛女友 Beth,得知女友有孕,極其開心,但 Beth 不只不開心,還堅持要墮胎。Joe 生氣地在酒後大鬧,於是 Beth 打開 Zed-Eyes 絕招封鎖了 Joe,不再讓 Joe 看見 Beth,更別說聽見 Joe 的任何辯解、道歉、或求饒。(編:果然最適合表現封鎖的,就是失戀。)
Joe 感到非常絕望,但又好愛 Beth,在 Beth 的公司附近守候,才透過 Beth 的同事(也是兩人的共同朋友)知道,她已經離職消失了。過了許久,才因為偶然,Joe 看到醫院走出一個只有身體輪廓的模糊人影:那是大腹便便、懷著身孕的 Beth!孩子還在,Joe 不覺欣喜,他上前攔住 Beth 想要說話,卻被報警送入警察局,留下指紋紀錄,不得再靠近 Beth 十公尺內。Joe 只好看著他保存的照片、影像,回憶他和 Beth 的戀情,然而因為 Zed-Eyes 封鎖的效果,這些紀錄也都只有輪廓,抹去 Beth 的身影。要想看見 Beth 的真實面貌,只能仰賴自己腦內的記憶了。
毫無辦法的 Joe,只好在聖誕節跑到 Beth 位於偏遠山區的老家,遠望偷窺。她每年都會回家過節,但 Joe 始終覺得 Beth的老爸爸並不喜歡他。他試過寫信到這個地址,不過一封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隔著遠遠的,Joe 用 Zed-Eyes 的望遠鏡功能看到模糊不清的 Beth,她父親,還有另一個他也看不清的,出生未久的嬰兒(因為封鎖功能溯及直系後代)。自此,每年聖誕節,Joe 都會來到這座山間小屋附近,窺看 Beth 和自己未曾謀面的孩子。在小孩四歲左右的聖誕節,他偷偷走近小屋,留下給孩子的小禮物,那時靠近看到的孩子輪廓,推測是個女孩。那是自己的女兒,Joe 心想。
Beth 父親的山間小屋,聖誕節時總是積滿白雪。這時 Joe 還在與 Beth 熱戀。
想不到幾個月後,Joe 在看電視時,新聞報出一則重大交通意外,不幸的罹難者中包括了 Beth。在電視的畫面裡,Joe 總算見到好久不見的 Beth 的臉,因為當初封鎖的指令,已隨著 Beth 的死而解除了。這一年的聖誕節,Joe 帶著代表聖誕節的玻璃雪球,再次來到覆滿白雪的山間小屋。他的心情好複雜,Beth 死了,但是今年,終於可以見到女兒真實的模樣了。
結果,眼前所見,再次讓 Joe 心碎。
他心心念念、認定是自己女兒的小女孩,竟然是亞裔臉孔。原來,愛了那麼久,自責了那麼多年,小女孩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他也從未是個父親。
瞬間,他終於明白,為何 Beth 會因為懷孕而大怒、會說要墮胎、會馬上把他封鎖、會離職搬家。因為,在與 Joe 交往期間,Beth 同時也與亞裔同事來往,而且還懷了對方的孩子。
帶著自責懊悔、期待 Beth 原諒、苦苦等待數年的 Joe,萬萬沒想到,自己堅貞的一片真心,一邊偷看,又一邊默默守候,所獲的真相,卻是欺瞞與背叛。五年後才終於真相大白的欺瞞與背叛,遠比五年前馬上得知的欺瞞與背叛,傷害更深、心痛更深。霎那間,Joe 根本無法接受,這是現實。
即使看著自己與 Beth的合照,被封鎖的 Joe 也無法看見自己身旁的那個人。
陷入瘋狂及恍惚的 Joe 跟著小孩走進屋內。「我要見我的女兒。」看到闖入的 Joe,Beth 的父親叫小女孩躲起來後,隨即和心神破碎的 Joe 起了衝突。「我要見我的女兒。」「這裡沒有你的女兒!」原本想送給女兒的玻璃雪球,成了 Joe 手上的凶器,敲在 Beth 年老的父親頭上,一擊之下,老人馬上就沒了反應。神智稍微清醒的 Joe,就這樣丟下 Beth 的父親和女兒,驅車逃離。他說,後來聽說那個小女孩,在躲了幾天之後,在大雪中走到屋外想找人幫忙,倒在白雪皚皚的山裡。
就在 Joe 說完這個故事,也親口承認老先生與女孩的死亡,都直接與自己相關時,Matt 大鬆一口氣。原來,Matt 仍在工作——這是 Matt 的意識,和 Joe 的意識 cookie,直接在一個虛擬的仿真空間裡對話。此刻,Matt 的工作,就是要逼出心防堅實又口風極緊、甚至不相信這是現實的 Joe,親口說出犯案經過與坦承凶殺。這「五年」以來,Matt 不斷設法獲得 Joe 的信任,設法突破 Joe 的心防,就是為了取得 Joe 的口供。而妙的是,電子裝置內的 cookie 所感受的五年,在真實世界,不過僅僅 70 分鐘罷了。
接著,真正的悲劇降臨。首先,因為 cookie Joe 認罪,效力等同於本人,真實世界的 Joe,已被認定有罪。至於在電子裝置裡的 cookie Joe,則被處以一秒一千年的極刑:永遠待在這個虛擬複製的山間小屋,屋內有自己親手殺死的女友父親,屋外則有已經被冰雪冷凍的小女孩屍體。更諷刺的是,屋內收音機,正無止境地播放著(I Wish It Could Be Christmas Everyday)(希望天天都是聖誕節),摔爛一台又馬上再生一台。
cookie Joe 將有永遠過不完的聖誕節,日日夜夜屍體陪伴,沒有語言對話,唯一的鏡像反射,就是兩具冰冷的屍體,永遠永遠提醒、指責、羞辱他:罪孽深重。還有什麼樣的懲罰,會比永恆的指責還可怕。死亡算得了什麼,死刑哪裡可怕。一個永生的意識,活在無法遺忘的背叛與欺瞞,以及永恆的自責與悔恨,那真是萬劫不復的地獄。正如同 cookie Joe 在山間小屋永恆的聖誕節,就是個春天永遠無法抵達,冰雪永不融化,永生與世隔離,沒有希望、原諒、也沒有未來的人間地獄。
女孩,走進大雪。
至於早已被妻兒拋棄的 Matt,因為使用 Zed-Eyes 非法窺看並散布他人隱私,還有把妹教學的意外死亡事件,目擊兇案卻不通報,也是個待罪之人。不過,因為 Joe 的案件頗為棘手,於是政府單位和 Matt 談定條件,如果他能專業取得 Joe 的認供,就能讓他重回社會、重獲自由。
重回社會、重獲自由,多麼友善又划算的交易。靠著 Matt 善解「人心」的專業,只花了現實時間的七十分鐘,警方訊問兩天毫無所獲的案子,便告偵破。之後,官方人員如同先前的約定,讓 Matt 離開。然而,不幸的是,所謂的「自由」,是有條件的,Matt 仍會被當作偷窺狂,「登錄在案」(on the register)。
故事最後,Matt 離開警局,外面熙攘的人群滿溢過節的歡快氣氛,重獲自由的他要回歸社會了。但是,已經知道「登錄在案」是什麼意思的 Matt,卻是戰戰兢兢。路上所有的行人、攤販,都失去了實像,只剩無法辨認誰是誰的人形輪廓,沒有一人看得清楚。張目四望,這個世界裡沒有一個是 Matt 可以交流的人,全都是無法對話、聽聞不到的平行世界。原來,「登錄在案」的偷窺狂,這種性犯罪者,會被封鎖。被每一個人封鎖。
不僅 Matt 眼裡的路人僅剩輪廓,眾人所見的 Matt 亦然,也只是一個輪廓,而且,還是極為醒目、被標誌為警戒對象的紅色人形。這身從頭到腳的紅,代表你是一輩子洗刷不掉、翻身不了的危險人物。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但你在人群裡特別顯眼,再也沒有朋友、沒有對話、沒有認同、也沒有原諒。
這個「終生封鎖」的結局,著實讓我好生驚嚇。
因為,在 Joe 的絕望之後,我還是希望這個故事能有個較為溫暖、慈悲的結局,在絕望之中留下一絲樂觀與希望。結果殊不知,當該是「自由」之身的 Matt 推開警局玻璃門,穿過陰暗的走廊回到街上,湧上眼前的卻是一片紛擾嘈雜的人形輪廓,整個故事的悲劇力道更是攀上另一個高點。這是哪門子的「自由」呀,又能有什麼慈悲呀,這根本是最殘忍又無情的懲罰,幾乎是比死刑還悲哀的人際極刑。
當你被全面封鎖,每個人都是拒絕你的一道牆。
當世人們過著聖誕節,在北半球,就是已渡過黑夜最漫長的時刻(聖誕節約在冬至之後第三天),準備迎接新年、希望與春天的來臨。對於重返社會的 Matt,迎面而來的,反而是人間的隆冬。跟 cookie Joe 一樣,他們在「封鎖」的永夜裡,無法從噩夢甦醒過來。
「聖誕節」是西方最重要的團圓日。從冬至到聖誕節前夕(12 月 22-24 日),在古埃及一直都被當成是一年中最黑暗、也最危險的時間,因為這三天日光最短、萬物蕭條,幾乎可謂一年的死亡。然而,跨過跨過 24 日到達 12 月 25 日之後,日光將一日日增加,在「冬至」以後,春天也正一步步返回人間。於是 12 月 25 日之後,即是重生,以是希望。
然而,〈白色聖誕節〉這部影集,有著最美麗的名稱,描述的卻是最黑暗與絕望的故事。故事裡的聖誕節,的確有著自古以來關於聖誕節的黑暗,但是,度過這天,卻不是朝向春天與希望,而是邁入地獄與絕望。
在 Joe 與 Matt 的聖誕節,沒有家人的團圓,也沒有溫暖的爐火,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背叛與疏離。Joe 的女友因意外去世,一直當成女兒的小女孩,是她背叛的證據,凍死屋外;而女友父親,也因自己衝動出手而死,連自己的分身 cookie Joe 都背叛了本尊的沉默,被套取口供。至於 Matt,照顧稚子的妻子,因不再信任從事非法交友俱樂部的枕邊人(調校 cookie 的劇情中,亦暗示了 Matt 的不貞),早已將他封鎖斷絕關係,最後更被政府給予整個社會的全面封鎖。Joe 與 Matt,同樣都經歷人際關係的破滅,原因都是背叛與欺瞞。「聖誕節」不是愛、家人、與團圓,而是絕望與分裂。
這是個「絕望的聖誕節」,因為封鎖。意識 cookie Joe 在電子裝置裡的千年封鎖,可以理解是種非常無情又無止境的精神折磨,宛若毫無救贖希望的煉獄。然而,重獲自由行走人間的 Matt,看似自由身,卻是煉獄心。
因為對 Beth 的愛,在 Joe 回憶裡覆滿冰雪的山間小屋,成為他永恆的牢籠。
人藉由社會互動與他人眼光,塑造自我,調整自己。再有信心之人,正如同 cookie Greta,即使個性乖戾、意志堅強,隨著時間的流逝,因為處在全然的否定與寂寞之中,徹底被封鎖,當時間之中毫無任何出口,便很難抵擋得住隨之而來的自我破碎與崩潰。
Matt 即將面對的未來,就是這種無情的懲罰。沒有原諒、沒有救贖、也沒有希望。因為,再也沒有人聽得見他的伸冤、呼喊、與求救,也沒有人看得見他的聰慧、健談、與專業。他人所見的 Matt 是種罪孽的符號(紅色),只會躲避逃離,唾棄否定,怎有機會再見人間之愛呢。走在大街的 Matt 將會是世上最孤寂的人,恐怖無盡的孤寂。一日日前進,他以往建立起的風趣自我與談判專業,也將隨著沒有他人的肯定與認同,而漸漸破碎,漸漸瓦解。比起死刑,因為終身被封鎖而無處可躲地被眾人無視與閃躲,將是更可怕的極刑。
很妙的是,現實生活的有限時間與空間,因為先進科技的介入,便不再「有限」,而能無限地延伸,成為永恆。人類因為有肉體凋零的有限,於是總會崇拜上帝的無限。然而當無限因為科技的幫助,而成為一種常態,不受肉體限制,人人都有機會體驗「無限」。此刻,人類還會崇尚無限、嚮往無限、期待永恆嗎?
意識 cookie 在電子裝置裡的「時間放大器」,雖然能夠幫助人類達到永恆的境界,卻絲毫不讓我感到興奮,反而只有更多的恐怖與害怕。原來,人類的肉體凋零,是種恩賜,是種希望。只要想到人的一生就是——永恆的上班下班家事工作睡覺吃飯,無止境的上班下班家事工作睡覺吃飯——頓時,一點也不期待永恆。永恆的生命,反而是對生命的挑釁與折磨。
最後,附贈一首看完〈白色聖誕〉之後,聽了再也溫暖不起來的〈白色聖誕〉:
劇照圖片版權:Charlton BrookerCHANNEL 4Netflix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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