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看的書,一本長大的少年連續殺人犯寫下的書。覺得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感想。
購買之前陷入道德掙扎(不想像是消費那些死者一樣)但看了反而覺得如果真的那麽重視「道德」,更應該讀這本書。
雖然共感力強到崩壞的我讀了以後失眠更嚴重了⋯⋯幾度與作者自身的困境共鳴又與他被害人、家人的痛苦和不安共鳴,還有那種如同親眼目睹一種所謂「惡」的恐懼,我不會說他是「惡人」,但他當年的種種行為,實是能用喪心病狂形容。
沒有虛構標籤,卻又如同小說的人生真實得讓人覺得好殘酷又心痛。
為什麼殺了人以及為什麼不能殺人
要回答為什麼對作者也是大哉問吧。據他所描述似乎跟外婆的死有很大的關係,而據精神鑑定所述他有將性衝動和攻擊性結合的施虐癖,他也說「罪惡就像俄羅斯套娃一樣」,犯下大罪之前他就已經犯下很多罪愆(可惜在這之中沒有足夠強的力量拉住他)。外婆死後他想知道死亡是什麼,開始解剖蛞蝓青蛙,累積起來變成殺貓,成殺貓慣犯之後他最終想體會的是殺人的感覺,在過程中他早就不能再以探究死亡的名義行動,他從中獲得快感。我覺得他似乎想把不可控的事情(死亡)變成是可控制的,他藉由這樣的行為一次次從外婆的死亡中解脫,最後一發不可收拾,慢慢地愈沉愈深。
關於他如何把性和死結合在一起,第一次如何射精,以及他對他口中「愛」著的淳君的頭顱所做的事情是讓我很不舒服也無法理解的,比殺貓還無法理解,也許該慶幸我無法理解(?)不過我想,他已經為了這樣不可告人也無法被理解的想法和行為受到極大的痛苦,且還會繼續痛苦下去。
他當時似乎總是把自己和其他人區隔開來,而能無條件進入他的世界的只有外婆和淳君,外婆過世,而他殺了淳君,他無法面對淳君的美好和對自己的包容。想把一切美好都毀滅掉的傾向我相信很多人都有,但他當時是已經下墜到去實踐了。
很多人都會怪他的家庭教育,但身為一個身在「幸福」家庭卻超級有毛病的人,我其實沒有完全相信這一套,什麼都要跟童年有關的這套,長期爬梳不出什麼的我很痛苦啊。所以對於世人只能這麼想,然後去憎惡他的家庭的世界感到遺憾。也許有些人就是這樣的人啊,也許本來就無法承受愛,也許本質就是需要殺人無法抑制,只是這在現在的人類社會剛好是不被允許的,讀了他對家庭的描述真的覺得他家人很盡力照顧他關心他了,但人畢竟還是有自己空間的個體啊,要怪的話就怪他的本質或是整個體制還無法好好預防這樣重複的事情一再發生啊,不要牽拖到他人啊。(讀的過程覺得他身邊的人真的很好,很溫柔,但有些人就是不能承受別人對他好呢。)
世界上有很多再怎麼去推究也無法得到明確解答的事情,要回答殺人原因可以有五百萬種答案,但我想那一定都只是有限的語言和文字,他自己應該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這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慾望。
「為什麼不能殺人?」
前少年A寫這本書時一開始的回答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千萬千萬不要這麼做,一旦做了,將陷入無邊痛苦。這回答是他的切身之痛啊。
其實沒好好想過這個問題。我多半想殺了自己,殺別人偶爾會幻想,但最終似乎因為一,不想承受嚴重的刑罰後果,二,也許我很樂意去揍我討厭的人,但要見血和看對方掙扎我會自己覺得痛得要死。我想所謂連續殺人犯和一般人的差別可能就在這裡,對他人的痛苦能不能感同身受,讀這本書很特別的是看到了長大後的前少年A對他人的困境產生了同理心,他會對職場霸凌義憤填膺、被發生在眼前的悲劇嚇到腿軟、關心其他少年殺人犯並想像對方要如何在社會生存,去思考他人的感受和想法。(他小時候可是殺了不認識的小孩、把弟弟的同學頭顱放來放去還可以若無其事的說要吃肉醬義大利麵的傢伙><)原來同理心也是可以慢慢培養出來的,然而我們的教育卻很少好好教育小孩這方面?
但他前面也一直強調,不可能殺了人還保持冷靜正常,當初殺了人他其實一直想被抓到並判死刑死掉,沒人知道的時候他一直是焦慮害怕混亂的狀態,「我拚命得令人悲哀。」即使他表面上可能像是戴著能劇面具,但他的內心早就崩毀了啊。
「這個疑問,我打算用一輩子來回答。」他最後說。
文字與共鳴
讀這書也會有種被害妄想式的找碴心情,抱著「你說後悔殺人其實是騙人的吧」或是「你說對不起其實沒誠意吧」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態去讀,但最後還是認了,你如果真要大賺版稅我也給你。我沒辦法去印證文字的心意,多少虛假多少真實。我只知道作者的文字深深觸動了我,文筆有自己的美學在其中。並且描述如何努力當個普通人的後篇實在是讓人慚愧,他實在非常拚命工作,他亦有創作創造的慾望,做紙雕拼貼等,而且讀了非常多的文學,引用了很多我喜歡的句子,讓我對人的可能性和多面性更多驚嘆。但他在生活縫隙中被過去不斷打擊,迷惘著如何懺悔一件懺悔無用的彌天大錯,一輩子要經歷一種不可逆的心痛(當然受害者家屬亦是),尤其是他發現自己身邊有很多善意溫暖之後,就更加痛苦。
施虐者和受虐者其實內在狀態很像,只是一個對他人,一個對自己,其實他不只是施虐者,前面他也提到過他會自殘,他成為「痛楚」的俘虜。我似乎可以理解那種必須藉由痛苦定位自己活著的狀態,他還把甘地形容是瘋狂的受虐者,啊、這看法為什麼也跟我一樣呢……
在他小時候他一定不覺得自己是「社會」的一份子,世人卻會用「回歸社會」這個詞,有反社會傾向的我覺得其中說不出的妙,感覺這詞一直帶著一種由上往下看的視角。並且我自己對作者一直也是用上目線的視角看他(然後覺得各方面的才能和努力都比不上長大的他……),可能在人類世界裡,殺人者理所當然是真正低賤的生物……即使他們其實跟我們的相同處比相異處多太多了。
看到出版這本書後很多人關心的不是內容,而是不斷批評他怎麼可以出這本書還不捐錢給受害者家屬,並且扒出他的現況。他過去的行徑固然令人髮指,但這些不關心如何避免慘劇再發生,嗜血一般對他窮追猛打的人對我來說也是同樣噁心的。
一直想到鄭捷,這個曾經寫了很多殺人小說的隨機殺人犯,他還來不及親身看到受害者家屬的痛苦、還來不及體會他人的痛苦,更不用說把他的心用他喜歡的文字試圖爬梳給大家他就這麼死了,並不是贊同殺人,但是每次想到都覺得好可惜。我們如果不早點好好面對、花時間了解這樣的殺人犯,我們要怎麼預防這種悲劇的發生?已經發生了無數次了呢,所以,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
最後,節錄一些觸動我的東西。
「一般來說,現實中的惡魔甚至比他們平凡的父母兄弟看起來更平凡,連行為舉止也表現得很普通。他們表現得讓人誤以為他們品德高超,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就像蠟捏成的玫瑰花、塑膠做出來的桃子一樣,真實的東西明明不完美,我們卻覺得真的玫瑰花跟桃子就應該長成這樣。」
「有人說『心比較脆弱的人比較容易變成精神病』,真的是這樣嗎?難道不是因直視了生而為人的種種痛苦,所以才發病的嗎?抱持精神問題的人,心靈的肌膚總是比較敏感,所以對於其他人完全不成問題的一丁點小小的刺激,卻會讓他們的新發紅潰爛。
至於我呢,我是哪一種?我是連病也不病就壞了嗎?還是因為我沒有真正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所以我才還沒生病?大概不是前者,就是後者吧。」
「成功失敗無所謂。……我想飛入那一片廣闊的天地中,用自己的身體去摸索出自己到底能做到什麼、不能做到什麼。」
「天真活潑、毫無戒心,對著我微微彎著眼神笑的眼神,喜孜孜的眼神,瞬間在我眼前跟從前被我下手殺害的兩名年幼受害者的眼神重疊在了一起。」
「看著那光景,我心想:--我奪走的就是這個。」
「我親身體會到了所謂『活著』,光是這樣而已,本身就已經是無可取代的奇蹟。……
奪走兩條人命的人,自己卻開口說『想活下來』,我知道這完全不可理喻。……丟人現眼、令人作嘔的如此渴求著「生」。」
「書寫是我如今所能有的唯一的自我救贖。我僅存的存活之路。我真的除了寫作這本書以外,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找回自己的生路。」
打完這篇應該可以接近睡眠一點了,合十。其他打在日記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