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世越號事件國家暴力受害者：只是想救人的潛水師卻遭韓國全民獵巫

身上穿著世越號事件紀念T-shirt，表情透露出深沈的不安與迫切，年僅27歲的洪嘉惠（홍가혜）傾吐著自己在2014年4月所經歷的不幸遭遇，雙手在空中一邊揮舞著，希望讓台灣的讀者知道，現在的韓國政府，可能瘋了。

2014年正值寒冬轉早春之際，在釜山外海，一艘重達六千多噸的郵輪「世越號」，在4月16號上午大約八點左右對外發出求救訊號。一時間韓國上下，全部都在關注這艘載有476人（包含檀園高等中學二年級學生325名）的渡輪搶救狀況。世越號在18號全部沈入大海中，最後官方統計295人死亡、172人受傷並有9人至今仍然下落不明。而這起事故在韓國檢調介入調查後，在5月15號對先行棄船逃跑的船長及三位船員控訴殺人罪，另外11位船員被控遺棄致死罪。原本以為事件就此告一段落，但時至今日，更多令人不寒而慄的真相，才慢慢被揭露出來。

2014年4月16號，世越號渡輪翻覆。Photo Credit: 大韓民國海洋警察廳

「我們都還可以聽到生存者在敲打船體」，但警方不准救人

在這次的江汀村生命和平大遊行（點此看更多報導）中，一位短頭髮帶著一隻白色小狗的女士受到眾人的注意。她就是在2014年世越號事件發生時，因為一次10分鐘在電視上的live直播，掀起軒然大波的洪嘉惠。

「我那時候在濟州島旅行，從電視上聽到世越號在16日發生意外的消息後，擁有職業潛水執照的我17號馬上前往事發現場幫忙。原本以為大家（海警與軍方）會盡全力下水搶救生還者，但我看到的是他們都待在岸上或巡邏艇上不曉得在等什麼。在場的潛水師都說，還可以聽到生存者在船內敲打船體求救的聲音，情況相當緊急。」洪嘉惠隱忍著自己的情緒，但一邊說著，眼眶中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你知道嗎？當時趕到現場的家屬抓著我的手，懇求我們下水救人，但是現場的海警跟警察都不允許。」在一來一往之後，八十多位的民間潛水師只能在岸上乾著急，無法下水搶救生還者。

民間職業潛水師洪嘉惠受訪時，難掩激動情緒。Photo Credit: 楊智強

而到了18號，上午6點15分，韓國電視台MBN找到了洪嘉惠的通訊方式，並直接以live直播的方式，讓她在電視上說出自己看到的一切。「我那時候就把現場的狀況說出來，因為當時政府單位的潛水師都沒有下水，甚至也不讓我們下水救人！我在電視上這樣說，是想讓政府趕快救人，但我沒想到，這短短十分鐘播出去後，完全改變了我的一生。」 

全國鋪天蓋地的獵巫行動開始

「現在我已經不相信韓國的媒體，所以我希望國際或是台灣的媒體可以將這些訊息傳出去，讓世界知道韓國媒體和政府做了些什麼事。」洪嘉惠語帶哽咽地娓娓道來。當電視台播出她的直播畫面後，韓國政府隨即出面否認，並譴責洪嘉惠亂帶風向。另外，讓洪嘉惠上電視的MBN電視台也隨後在當天向全國觀眾道歉，表示讓洪嘉惠上電視說話是錯誤的決定。一時間全韓國輿論開始抨擊洪嘉惠，網路上出現了相當多辱罵的言語，甚至還有死亡威脅，讓這位原本只想到現場救人的潛水師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MBN新聞台在18號當天讓洪嘉惠講述現場狀況後，為了跟政府步調一致，隨即改變態度，主播甚至鞠躬道歉。Photo Credit: MBN新聞台

在Google上搜尋洪嘉惠的韓文「홍가혜」，可以看到許多對她的負面報導，以及對她進行人身攻擊的修改圖片。截圖自Google圖片搜尋。

根據韓國木浦地方法院的官方紀錄，青瓦台在19號指示警方發出通緝令，要求洪嘉惠到警局說明。而洪嘉惠也在20號當天上午10點前往地方警局，而警方隨即將她監禁。並且在第一天晚上從晚間10點審訊至21號上午5點（韓國法律規定不得在超過午夜12點後審訊嫌犯）。並且從20號開始，將她監禁長達102天。這對一位當時只有25歲，且對法律及訴訟一無所知的年輕女性無疑是相當大的打擊。洪嘉惠在受訪時沈痛表示：「我認為，韓國的人權、自由和民主那時候，跟著世越號一起沉到海裡了。」

在木浦地方法院上，海景廳長證實，青瓦台官員直接下令「關心」洪嘉惠。（文件由洪嘉惠本人提供）

政府單位的怠忽職守和媒體控制

這起世越號事件，除了船上的船員不顧乘客的安危棄船逃跑受到詬病之外，政府在緊急狀況時的無作為，以致於錯過黃金72小時救援時間，也相當受到民眾批判。事件發生當下，海警為了控制民眾的情緒，甚至還發出「檀園高中324名學生全數獲救」的假消息，讓現場的狀況相當混亂，一個接著一個的謊言，讓家屬對政府以及媒體的信心蕩然無存。

總統朴槿惠也在2014年5月19號在電視機前，聲淚俱下地向全國民眾道歉。並且解散了被批評為瀆職的海洋警察廳，成立新的國家安全處來負責世越號的搜救與未來海上巡警的工作。但是這樣就結束了嗎？在世越號事件發生當下，時任青瓦台首席秘書的李貞鉉曾兩度打電話給韓國國營電視台 KBS，施加壓力要求撤掉批評政府的報導，而這兩份電話錄音，在今年6月底被人爆料揭露出來，顯示了政府企圖控制媒體在這個事件的報導走向。

令人髮指的國家暴力：暗地施壓媒體，窮追不捨地上訴

洪嘉惠在結束百餘天的監禁被釋放後，韓國檢察官正式以「損害海警名譽」的罪名將她起訴。在經過多番波折，並透過一些地方NGO及現場其他潛水師的證詞，證明洪嘉惠的說詞並非偽造。木浦地方法院在2015年1月宣判洪嘉惠無罪。可惜當時全韓國只有一家網路媒體報導這個判決，平反洪嘉惠已受損的名譽。但是韓國檢調並沒有就此罷休，繼續在光州法院上訴，甚至一再技術性拖延判決時間，讓只是一介公民的洪嘉惠苦不堪言。

「在經過這幾年的折磨後，原本跟我有婚約的未婚夫離我而去，我的家人也不斷受到外界騷擾，甚至我自己也曾嘗試輕生，希望結束這一切苦痛。」洪嘉惠越說越激動，在一旁觀看的反海軍基地大遊行參加者，也不禁動容。

一位原本只想下水救人的潛水師，居然因為說了跟政府不同調的言論，就被窮追不捨地獵殺，飽受折磨到身心俱疲。Photo Credit: 楊智強

其實在現代韓國歷史中，這樣政府單位施壓媒體或是國家暴力的事情並非前所未見（甚至還是屢見不鮮）。世越號事件是無論韓國總左右派都同聲譴責的重大「人為事故」，但政府無形的手暗地操作媒體風向的行徑更是令人髮指。在洪嘉惠事件爆發後，不少媒體拿她的心理狀態或是人格特質做文章，讓她的形象毀於一旦，甚至導致人們忽略掉事件本身的重要性。更令人遺憾的是，居然還有不少進步人士也受到媒體報導影響，對她有所批評。

但若靜下來仔細想一想，洪嘉惠在當時只不過是位想救人的職業潛水師，為了讓更多人知道現場的狀況所以接受電視台live直播的請求，最後居然只是因為跟政府的說詞不同調，輿論全部轉向，使她變成全民公敵。熱心助人的你跟我，若遇到這樣的事情，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洪嘉惠第二呢？我實在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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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交鋒最前線（一）：濟州島反海軍基地運動 

編輯：蔡宜蒨

封面圖片來源：楊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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