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停車場在路口張望著,就看到AB寶在遠方的大樓門口揮著手,看來她們自從上次訪問了檔案館後,對這位在臺北盆地東南隅的中央研究院已經熟門熟路了。
一邊往文哲所的修復室走,A寶問我:「中研院裡的單位其實不多,為什麼還要花經費成立文哲所這麼冷門的學科啊?」
B寶似乎也有同感:「以國家最高學術研究單位的立場,不是應該要投入更多資源在帶領國家發展的科技研究上嗎?」
我笑笑說:「這或許也是很多人的疑惑,那我先問妳們,為什麼要有文哲所?文學與哲學對國家發展有什麼意義?」
A寶想到以前看過的「春風化雨」(英文直譯:死詩人俱樂部)電影裡基丁老師所說的:「我們不是因為詩可愛,才來作詩或讀詩的。想讀詩,想作詩,因為我們是人類,而人類是充滿熱情的。醫學、法律、企業、工程、這些都是崇高的職業,而人們也賴以為生。但是詩、美麗、浪漫,有愛,這才是人活著的原因。」
B寶也想起美國雷夫老師的紀錄片:「雷夫老師每年都要他教的小學五年級學生演出一整齣莎士比亞的戲劇呢?那些新移民的小孩原本連英文都講不好,但是為了演出而精讀莎士比亞的作品,個個成績突飛猛進。」
我正要為AB寶按讚,林義娥主任聽到我們的對話,也加進來:「為什麼要有文學哲學?或許就像我們為什麼要學數學一樣,數學是認識自然規律的基礎,文學哲學是認識我們人類自身的基礎,而文哲所的存在,也算是守護一個民族精神心靈的根本吧!」
我為她們三個人的精彩回答按讚,也分享了最近看的一本書「如果你願意,讓我為你上一堂課」,一位美國知名學者為監獄受刑人及一些窮困社區居民上人文學,課本就是大哲學家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的原著,而不是電腦課或程式設計這些實用的謀生技能。
「哇!太酷了。」A寶讚嘆!
B寶比較務實:「結果呢?反應如何?」
我點點頭:「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這位老師認為,人文與哲學是為人處事,思考學習的基礎,有人文教育素養的人,一旦遇到事情,不會只靠本能反應,而是會進行反思,幫助我們活得更好,更能享受人生。跟雷夫老師用莎士比亞這麼經典的文學名著來教小學生一樣神奇,人文與哲學乍看之下比起電腦等謀技術來說當然不具實用功能,但因為它讓我們體會到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當然也會激發我們面對生命其他挑戰的熱情。」
我們一邊說著,義娥主任一邊帶我們到典籍修復室,參觀幾個工作同仁正在做的修復工作。
義娥主任已經到文哲所圖書館任職六年多了,一進來發現到這批資料跟線裝書很破舊,覺得應該要做一些修復的工作,但其實臺灣做修復的專業工作很少人會,多數修復的工作都會委外,但修復在外頭費用很高,也擔心若拿到外頭去修復會被掉包,若自己修復,比較能夠掌握,所以就自費去外頭學習修復的技術,後來還將教修復的老師拉進文哲所裡當志工。目前國內有在做修復工作的單位只剩故宮、國家圖書館、臺灣圖書館、中研院史語所與文哲所等單位。
看著那些埋頭修復的同仁都很年輕,我開玩笑地說:「我想像中會做這種古書古畫修復的應該都是老人家,戴著老花眼鏡,緩慢而專注,如蠹蟲般成天沉浸在古書堆中,想不到你們這麼年輕就會啊!」
然後轉頭問主任:「現在有多少人從事修復的工作啊?」
義娥主任回答:「我們館裡的人力其實很不充裕,像這幾位同仁並不是全天候都在修復,他們也有其他業務,也要坐流通櫃檯等。而且我們也是這兩三年自己學會怎麼修復後,才開始做的。」
主任一邊說著,一邊展示著正在修復的一些典籍:「做圖書修復需要對紙張有所瞭解,你聽這紙張聲音很脆,這是用竹料做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宣紙的定義,就是專指以安徽涇縣用青檀皮及沙田稻草漿混合抄製而成之紙張。現在示範做的是「溜口」--因為線裝書很容易從中間斷裂,所以必須重新黏起來,但是不可能用膠帶去黏,這樣子以後就脆掉了。所以我們用老祖宗的方法,來修補它。另外我們所也收藏不少拓片,拓片背面有拓印的痕跡,為了保留這些,所以我們所採用局部修補,與傳統托裱不同,這樣比較不失真。」
我忽然看到桌上有一些熟悉的工作:「咦!這不是我們牙科的器械嗎?」
「是啊!這個鑷子與手術刀很好用耶!」
看著這群在修復室裡忙著的工作人員,用的是自己製作的漿糊,居然也把牙科臨床工具找來用,還自己掏腰包去外面拜師學藝,這麼主動積極,真不像我們想像中的公務員,於是把義娥的經歷偷偷拿出來瞄了一下:「主任你跟一般順利讀書,通過考試到公家機關上班的人好像不太一樣?」
主任回答:「我從小家境不好,國小的時候媽媽就跟我說國中畢業就要去工作了,所以國中畢業證書一拿到,馬上去家附近工廠應徵作業員,工廠待了一年,同事問說『小鬼,你為什麼不去唸書,賺錢也是可以唸書。』因為當時只剩下私立聯招還在報名,我同學就幫我辦了。其實我本來要唸大同高工,可惜那時他們不收女生,所以就這樣糊里糊塗跟同事一起念了育達商職夜間部。混到高三暑假的時候(當時高職夜間部要念四年)在路上碰到國中同學,他們考上大學,也不知那來的信心,認為我也可以升學。就辭掉了會計的工作,準備參加大學聯考,志願也是隨便亂填,就分發到淡江教育資料科學學系,夜間部主任說是我們學校第一位應屆畢業生考上大學,拿到一年學費獎學金吔。」
上大學之前,林義娥做過很多工作,去過電子工廠、會計師事務所、旅行社、貿易公司小妹暨會計等;大學畢業也與同學合開安親班,最後依照母親的期望-做公務員。高考後在公務員體系流轉,有北市圖、國立教育資料館、藝術教育館,中研院近史所,現在到文哲所,目前第六年,擔任編審兼任主任的工作。
A寶好奇:「你比較常在社會打轉,你跟其他圖書館員差別在哪裡?」
「因為我以前是在私人公司做事,都講求績效,所以有人會說『你幹嘛這麼拼呀?』但是不是我要拼,就是習慣按照以前的態度嘛!不過現在年紀大了,真的有比較混了!」
我對主任表達敬佩之意:「這很不容易,尤其你們是在像你們這樣的後勤單位或工作,主動多做一點或是偷懶就是來上班打卡,似乎上級長官也不太能分辨得出。」
主任卻覺得理所當然:「或許是自己的價值觀吧,對自己的工作負責不就是做人的本份嗎?只要我覺得自己該做,自己可以做得了,就會主動去做。
我看主任曾經待過許多非研究型的圖書館,問她:「中研院的圖書館跟你以前待過的圖書館比起來,進來借書來館查閱資料的人大概不算多吧?」
主任搖搖頭:「其實文哲所的使用率算是很高的,每年大概九千多人進來,借閱量約兩萬多冊,因為這是專業圖書,所以這樣算是借閱率高了。
我曾經擔任過教育部幾個計畫的評審,知道偶爾教育部會撥經費給一些教育推廣單位或圖書館製作一些教材提供學生或大眾使用,但是我很好奇到底使用率如何,看義娥主任曾執行過類似的計畫,就趁機問她。
主任回答:「其實我們當時做的教材教案品質是不錯,但是學校老師知道的人不多,也沒有好好善加利用,真的是有點可惜。的確,不管書籍或影片,除了內容的保存或製作,最終還是要好好被人使用才有價值,總是覺得很多很好的訊息沒有被大家知道。」
我也深有同感:「有不少民眾連中央研究院,國家圖書館在幹什麼都不知道呢!」
訪談結束時,已過下班時間,陪著義娥主任關各層的電燈,揮手告別,與AB寶在中研院裡走著,回頭看一下文哲所的建築,心中想著,沒錯,人文哲學是民族文化的守護者,而圖書館更是人類文明的堡壘,但是這些古往今來偉大心靈的結晶,也只能靜靜守候在那裡,等待著渴求智慧,願意追求更美好人生的人前來,將它喚醒。
(本文依據林義娥主任實際訪談,李偉文、李欣澄整理撰稿,林義娥主任審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