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4|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番婆鬼|遊記篇II】牛眠部落年祭:噶哈巫的大過年(下)

根據小巷牆上繪製的地圖,我們前往尋訪林家古厝。從地圖上看來,林家古厝應該就在衍化堂後方第一條巷子的底端,但我們走遍了附近幾條巷子,甚至連沒鋪上柏油的小路都走進去看了看,看到的卻都是現代的住屋,沒有古厝的一點影子。無奈之下,只好詢問剛好經過此處的居民。
騎著摩托車的阿伯十分熱情,揮手就說「跟著我走」。摩托車慢悠悠地騎在前頭,平常運動不足的我們在後面跑得氣喘吁吁。左彎、右拐,複雜的巷弄讓我們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繞到了牛眠部落的哪個區域,不過google map在手,倒也不擔心會回不到晚會的地點。在忍不住想開口請阿伯停下來讓我們休息一會兒之前,摩托車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

說好的林家古厝呢?

抬頭看去,這地方不就是我們幾個小時前就去過的潘家古厝嗎?難不成是我們之前弄錯潘家古厝的地點,去成林家古厝了嗎?可是,當時我們明明也是問人才認出這間荒廢的老屋就是潘家古厝啊?難不成之前問到的人也搞錯了嗎?
我們不由得緊張起來,再三向阿伯確認:「這裡就是林家古厝?」「那潘家古厝在哪裡?」最後,終於弄清楚,原來林家古厝是在河旁邊那裡,但已經被後人拆掉,在原址蓋上了現代的房屋,在牛眠部落要看古厝就只剩下這間潘家古厝,難怪我們依照地圖的指示,在那裡找了半天也找不著。不過,阿伯好心繞路帶我們過來,我們在後面跑得那麼辛苦,結果卻是白跑一趟──不說對阿伯有點不好意思,我們自己也不甘心啊!
好在阿伯是個健談的人,對這個地方的了解又很深,聽他講講古,這樣跑一趟就也不算吃虧了。話題先從林家開始,阿伯說,他們牛眠這裡,最大的就是這個「霧社林家」,以前從霧社到眉原,所有看到的土地都是他們的。阿伯進一步說,牛眠這裡的土地有一半是潘家的,剩下就都是林家的。
這個霧社林家到底是什麼身分?怎麼可以在這裡占據這麼多土地?說到林家,恐怕大部分人都會聯想到距離這裡也不算太遠的「霧峰林家」,而「霧社」和「霧峰」只有一字之差,難道是阿伯口誤說錯了,這個霧社林家其實就是霧峰林家嗎?不過,在我回去調查相關資料之後,發現牛眠的這個林家並非霧峰林家的分支,但這林家本身就值得一提。
牛眠山林家的事情要從清領末期說起,林逢春是從東勢遷入埔里的客家人,獲得牛眠山總社長潘進生的賞識(牛眠山是由多社共同組成的聚落,因此會有一個總社長作為領袖),而入贅成為他的女婿。牛眠山林家能成為此處的地方菁英勢力,與這門親事的關係密不可分。不過,林逢春和他的兩個兒子也不是平凡人物。
在日本政府來臺之後,林逢春曾與霧峰林家和日本人合作開發眉原社一帶的土地;林逢春的長子林其忠則當過18年的「食鹽賣捌人」。「賣捌人」是什麼意思呢?其實這是那個時代的日文專有名詞,指的是獲得專賣事業販售特許的中盤商。而食鹽賣捌人的地位──就這樣說好了,在1927年底,全台灣的食鹽賣捌人僅有85名,林其忠從1915到1933年,穩穩地佔著這個全台不到百人的名額。
至於林逢春的次子林其祥,則是牛眠山林家最出名的一個。他是埔里的第四任街長,是歷任埔里街長中唯一的臺灣人,也是在任時間最長的一個,在前後幾任都由日本人擔任的環境下,足見林家的勢力之深厚。除此之外,他也擔任過地方議員、商會會長及恆吉宮董事長,可以說在政、商、宗教領域都很有影響力。單看林逢春父子三人的成就,以及他們與牛眠山總社長潘進生的關係,便也不難理解為何牛眠山林家能長期擁有那麼多的土地了。

噶哈巫的白巫術與黑巫術

聽到阿伯提到了「潘」這個關鍵字,順勢引出了噶哈巫這個話題,阿祉便趁機問了番婆鬼的事情。阿伯原本打算要走了,聽到這個問題,又轉動鑰匙,將機車熄火,似乎打算長談。
一開始,他似乎還有些顧慮,開頭就說他們雖然是平埔族,但也都跟漢人同化了,雖然對噶哈巫族的認同還在,但已經不信這套了。不過,或許是看我們聽了之後很感興趣的樣子,又覺得我們對這種東西並不反感,他停頓了一下,便直接坦承說他也是會畫符的,話匣子便又打開了。
「我喜歡你,我給你畫兩下,你會跟著我走──嘿,這種害人的──以前如果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你一天到晚都要從這條路走,我在這邊給你唸符咒,你踏過去的話,晚上你就會自動來找我。」
原來這些法術,在阿伯這一輩都還有人會,只是會的不多,那些壞的、害人的都不學,傳承下來的多為治療用的白巫術。像是喉嚨卡到魚刺,醫生夾不出來,唸唸咒,就會化掉了;或是在山上,被樹枝或石頭割傷,血流不止的話,用青草劃一劃,貼上去,就不流血了。這些傳統的治療方式阿伯都會,但是壞的,他爸爸就不肯教他。他開玩笑地說,他爸說壞的教他,他會去做壞事。
在我們的追問之下,他興致勃勃地講起了他所會的止血法術:「你被樹枝或石頭割傷,血流不止的話,普通的人差不多就要死掉了,血就跟用倒的咧,看到的人,會(止血咒)的喔,一個先給它壓住,(再拿)草葉啦,只要綠色的草葉(都可以),揉一揉,嘴巴咬一咬,一直咬,就是一直唸咒,唸起來喔,要咬好多(草葉),因為(傷口)太大了。你(將樹葉)咬個兩三下,把它包起來就不流血了;血管斷掉了,最可怕就是我們動脈的血管破掉的話,會流死,現在壓下去的話,就自動接合了。」
「這個(止血咒)很厲害喔,我當兵的時候在臺北,我們在新店當兵,到新店的後山那邊去,參加那個野戰部隊。有一個同事,爬在樹上高高的,用望遠鏡在照敵軍來了沒有,我們那個是紅色的就是共軍,我們藍色的就是國軍啦,他在上面一直看,突然就摔下來,......被刮了一個洞這麼長,這麼大洞喔。」阿伯雙手比劃著樹的高度、傷口的大小,講到激動的時候,國語和臺語都混著來講。「趕緊喊救人啊,打電話講,要去面頂的,要翹欸啦。因為已經爬得很高了,他們底下要帶到上面要把他帶下來,可能會死矣,我講,彼著洞血用濺的呢,要不然,抑無試看覓啊。我叫他們快點,去摘樹葉,就是旁邊那種綠色的葉子喔,比較軟的啊,叫他們兩三個和我一起咬,嚼一嚼,然後我再蓋上去,馬上止血,命救起來了。」
阿伯接著又興致勃勃地說著他幫別人治療「皮蛇」,說這是他最擅長的,不像大醫院那樣要花上一個月,他只要一兩次就可以幫人治好。他是用拜拜的香去點,然後唸咒語,把皮蛇化掉,點完之後,明天來看,感染的地方就乾掉了、好了。
而關於番婆鬼的事情,他也說了不少。番婆鬼有三項詛咒,一個是無子無孫,第二個是一生當乞丐,不能穿好的衣服,一定要剪破補起來才能穿,第三個是口袋裡不能有錢,一有錢就會生病,雖然維持日常所需沒問題,但是不能夠存錢。而要成為番婆鬼還有一個要件,那就是要落糞坑,是要成為番婆鬼的人自己要跳下去的。
「把咒語唸下去以後,要跳下去(糞坑)三十分鐘,起來以後,一輩子不能生小孩,要當乞丐,要穿破衣──這樣都修到以後,晚上會飛耶。他的眼睛用貓眼,有畫符給牠,那個貓不會死,把貓的眼睛挖出來,我們的眼睛給牠,這樣(交換以後)就可以飛了。」
阿伯也提到,如果生了小孩,晚上睡覺媽媽一定要抱著小孩,不然會被番婆鬼吃掉心臟,番婆鬼只要手放上去壓著,小孩的心臟就會被番婆鬼吸走,只留下紅色的手印。而番婆鬼也喜歡吃魚,會用石頭把別人捉到的魚調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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