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管的那些事】[人物專訪]與世界的實心對話 研究生的環保路

約訪葉梁羽在永和的謝謝Doumo早午餐店。週日兩點鐘。前幾天用臉書跟羅老闆訂了位，老闆安排我們坐到店裡較大的長桌。下午兩點鐘的Doumo忙碌依舊，老闆匆忙地招待我們過後，脫下腰巾，跑回家裡拿早早就售罄的麵包。昏黃的光垂灑在各人身上，散將開來。葉梁羽髮長及肩，穿白上衣外搭一件深色外套，腳著長靴。約訪前還特地問了我需不需要拍照，「我怕我穿太邋遢去。」

葉梁羽，一名目前從事濕地法相關研究的臺大森林系研究生。2017年中，以一張「空心菜吸管」的圖文在社群網絡傳播開來，意外地引起眾多的討論。

近年來，各大募資平臺興起，2017年5月10日，募資平台出現一款「專屬給臺灣人使用」的食物袋，引起網路上的搶購熱潮。葉梁羽說：「那個食物袋最早來自西班牙，但是西班牙的食物袋不適合盛裝熱食與湯麵，不適合臺灣使用，所以他們就改良了一些，他們就說這真的是為臺灣設計的食物袋，做了十八種花色，吸引許多平常不會關注環保的人想要拿這個東西來用。」募資僅一個多月，募得經費比預期超過2404％。

感於類似的環保風搶購熱潮，葉梁羽思考著背後的環境成本，「如果大家買了都沒有用這些東西，那是不是買了更不環保？」葉認為，評估自己是否真的會使用再行購入，才能真的達到「環保」的目的，因為並不是買了標榜環保的東西就一定會比較環保。於是在個人臉書頁上po出一年前早已拍攝完成的照片，題為「買後不理負心漢，不如一根菜吸管」。

許哲瑋是一位獨立攝影師，約訪時一襲黑襯衫，細框眼鏡，短髮瀏海向下流淌，也是這張照片的攝影師。大學三年級就開始從事這份工作，兩年後便開始經營自己的粉絲專頁「哲攝光」，拍攝人物寫真，獨立接案。看似外表含蓄，聊起攝影專業來卻是頭頭是道。葉梁羽與許哲瑋同樣念臺灣大學，在學籍上雖然相差兩屆，但其實都同樣都是民國82年生，一個是學年初，一個是學年尾。現在相熟的葉許二人，雖然平常在現實生活中不常見面，但在網路上常常盡情的聊天。

「從大學認識她，她一直是一個蠻有想法的人，也是一個很有行動力的人。」許哲瑋道。去年三月，許哲瑋問了好友葉梁羽願不願意讓他練習人物的棚拍，葉欣然答應。後來想起那陣子很多人因為看了海龜的鼻子不幸被吸管插入的影片在youtube上流傳，開始有一波購買鋼吸管的熱潮，因此有了拍攝空心菜吸管的想法。

「那時候我在吃湯麵的時候裡面有空心菜，我就拿裡面的空心菜喝湯，挺無聊的。」葉梁羽邊笑邊說：「就是拿空心菜在那邊吸湯。想起之前環保吸管的討論，很多人在討論鋼吸管或玻璃吸管真的環保嗎？那時候就想，如果要說什麼吸管最環保，最沒有環境成本的話，那就是天然製的啊！如果我們拿空心菜拿來當吸管的話，他就會不會有買了不用也不環保的問題。」就這樣有了拍「空心菜吸管」的念頭，許哲瑋也覺得這點子不錯，便著手開始拍攝工作。

「我在想看什麼時候可以po上去會引起大家注意。」回憶起今年中旬更換臉書「空心菜吸管」大頭貼，葉梁羽說：「想說要等有大家那種團購的風潮，才能借力使力啊！」

「可是拍完那張照片你積超久才生出那篇文欸！」葉梁羽數年來的好朋友許哲瑋打住葉的話，半吐槽的回應她。「之前地球日你也沒藉那個時候發文。」

「沒有，沒有！因為我在等時機啊。」葉馬上澄清，「而且那年的地球日討論度不高，可能效果也會很差。」

「然後就一直錯過各種時機啊。而且你應該不是等待時機，要引領風潮啊！」許哲瑋笑道。

「因為引領風潮就是走在更前端，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當然是要搭上一個風潮然後上去，大家就會覺得說這不錯喔，效果才會好嘛。」

一年後，2017年的五月，pockeat食物袋購買風潮在各社群網站興起，號稱「給臺灣人專屬的食物袋」，葉梁羽覺得確是時候了，便在臉書個人頁發表出一張照片、一段文字。沒想到意外在臉書社群裡傳開，數千餘讚，一千多則分享。

葉梁羽說：「我真的沒有想過會有這麼多迴響。不過空心菜吸管比較像是一個理念的傳遞和引起大家思考的磚頭，而非真的要執行。那時候我真的就只是希望大家使用這些東西之前好好的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用，再決定去用。」

2015年，葉梁羽剛從地質系畢業，然而她對地質系並沒有熱情。大四時去旁聽了森林系的課程後，發現自己很在意環境與人的關係，因此決定報考森林研究所。於此同時，朋友跟她談起網路上海洋環境教育推廣協會（簡稱TAMEE）在澎湖望安鄉的海龜保育中心舉辦為期一個月的解說志工活動，「之所以對望安有印象，是因為之前在做地質調查的時候曾經來過望安，望安島很小，騎摩托車環島只要大概十五分鐘。」葉梁羽回憶，站在望安至高點 — — 天台山，環顧整個島和點點村落與平房。整個望安島像是一個遺世而獨立的存在。一直以來都在都市長大的她，很難想像住在這樣一個島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因此一直惦記著這個島。

近年來致力於海洋教育的海湧工作室<註1>創辦人之一郭芙<註2>，2015年也在TAMEE工作，在望安結識了葉梁羽。「那時候看到她的履歷就很漂亮啊。臺大。吃苦耐勞。」郭芙笑道：「後來錄取過後，很印象深刻是她是一個很愛搭訕路人的人，而且很愛講冷笑話。」而在活動前的解說志工培訓中，郭芙更發現她是全場唯一會用錄音筆錄音，下課後還會做筆記的人。

「淨灘」在葉梁羽的生活裡，原本只是一個名詞。在望安當解說志工，利用空閒的時間，葉梁羽便會跑去參與同在望安的另一個單位舉辦海洋保育營隊聽講座、淨灘，當時郭芙正帶領著營隊。郭芙補充：「他淨灘的時候也很認真。」又是一陣笑，似乎相當滿意這些行動成功的又影響了一個人。

葉梁羽說：「原本覺得廢棄物問題沒有很嚴重，那時候的我自認為還算關心環境，覺得用一下免洗餐具也沒什麼。跟著TAMEE的營隊去淨灘時，遠眺望安的海岸線都很乾淨，還想說我會不會沒垃圾撿。可是我們一群人大概三十幾個人，撿了半個小時而已，才不到整個海岸的六分之一，共撿了超過一百公斤。那時候的我相當震驚，這麼乾淨的沙灘才撿那麼一點就有一百多公斤，那整個沙灘應該就有超過六百公斤以上的垃圾吧！這樣的話，一般我們看到的沙灘又有多少垃圾？」

望安一行澈底改變了葉梁羽，從原本不是很在意生活中的細節，到今日如果出門的話都會帶上環保餐具、餐盒、吸管、食物袋。後來也跟郭芙聊起這件事情。郭芙笑道：「我們的初衷就是希望大家可以知道自己是住在大自然，自己是很需要大自然的，大自然其實是很美好的。她就是一個很成功的範例。」看到現在的葉梁羽開始去影響別人，揪團，甚至去為環保發聲，郭芙開玩笑說：「她就是望安活動完、修行完後的一個成功的產物。」

郭芙在成立海湧工作室後，也很常找葉梁羽去淨灘。葉梁羽說：「認識海湧的郭芙和陳人平<註3>，也跟著他們實際了解並參與淨灘之後，才真的知道這些事情背後有什麼意義。淨灘不僅只是撿垃圾，某種程度上可以讓人更深刻檢視地球因人類而造成的傷口，並深入省思生活中吃的用的與環境的關聯是什麼。」

臺灣ICC年度報告<註4>為臺灣近年來海廢統計最為完整的資料之一，是由來自臺灣各地的NGO、學校、自發性活動等單位填寫表格統計出的結果。2016年的統計，塑膠飲料瓶沙灘海廢排行第一名，其次是塑膠飲料瓶蓋和塑膠吸管。

葉梁羽說：「我覺得環保的核心就是你知道自己跟大自然是一體的，願意在做任何行動之前都稍微顧慮到對環境會不會產生什麼影響。」望安行過後，葉梁羽更正視「減塑」的重要性。「拿吸管來說好了，有人說如果重複使用塑膠吸管不是更好？我覺得是沒錯，不過這樣的設計原本就是要給人們一次性使用的，會有人擔心說可能不大衛生。我覺得重點是你拿到的東西，有沒有好好去珍惜它。如果不去珍惜，或者要使用的時候沒有帶環保吸管的習慣，那環保吸管也不環保了。」

「像我其實很少喝飲料，帶不鏽鋼吸管其實是給別人用的。」現在的葉梁羽，出門不僅帶上了環保餐具，開始也會為他人多想一點。有人需要喝飲料使用吸管時，葉梁羽就會詢問要不要用用看鋼吸管，「他們就會質疑很久，有的人會拒絕，有的人會說沒關係啦不用麻煩，我會說只要你不介意的話給你用沒關係，再給我洗就好了。有的時候他們就會說好。」

「不會有人覺得你太超過嗎？」我很直接的問。

葉梁羽頓了頓，說：「蠻多是在思考自己在環保的理想生活和現實的取捨，很多時候因為自己對環保要求高，會讓身邊的人有壓力，要去拿捏分寸。像之前的空心菜吸管。空心菜是大家共同的回憶嘛，想說這就是一個比較輕鬆、好笑的方式，才不會讓別人有壓力。」類似於網路上稱的「環保魔人」的稱號，葉梁羽對這樣的形象其實感到有些敏感與畏懼。今年碩三的她，一直走在極致追求環保與普羅大眾的橋樑上，做為以個人為單位的環保倡議者，不免覺得勞心勞力，更常常落入完美主義的窠臼。葉梁羽啜了口巧克力，續道：「有時候甚至是有點激進。我會去過度要求自己，在還沒被人家攻擊之前，就先自己攻擊自己。」

一直從事環保工作至今的郭芙，看待像葉梁羽這樣的「完美主義」：「記得我自己之前跟家人去簡餐店吃飯的時候，我竟然會不好意思在家人面前跟餐廳店員說我不要吸管，點完餐就相當坐立難安，我就跟家人說要去上廁所，然後偷偷跑去跟店員說不要吸管。真的會挺有壓力的。我想她也有類似的經驗啦。如果是一個人做的話真的很孤單，但如果能幾個人做，我想會比較有自信。像我跟執行長<註3>會互相鼓勵。有沒有夥伴真的是蠻重要，讓執行環保這件事情不會那麼痛苦，或者是不要太在意別人的想法。」

「其實她這些生活方式對我或對她其他朋友比較像是分享的感覺，不會讓你有太大的壓力。」好友許哲瑋多年來認識葉許久，聽她瑣碎的大小事，認為這樣的糾結她應當能順利調適：「我覺得他有一直想要去找到一種平衡吧。」

葉梁羽說：「至少我是這麼看待的啦。想辦法去取得平衡。」四點多的謝謝Doumo人潮漸漸散去。小小早午餐店的空間分外清澈。Doumo店裡音響傳來的爵士樂在木桌前繚繞不散，音符與字母在靜默的空間裡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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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海湧工作室：一個致力於海洋守護與環教教育的公司，由陳人平、郭芙等人創立。藉由親子共遊、淨灘活動等，為大自然盡一份心力。
<註2>郭芙：年近而立，過去就讀海洋大學，從事海龜相關研究。過去曾在海洋環境教育推廣協會（簡稱TAMEE）工作，現為海湧工作室創辦人，致力於海洋保育推廣。
<註3>陳人平：海湧工作室執行長，與郭芙共同經營海湧工作室。不願看環教遭受污染，辭去公務員，投入環境保護與教育推廣。
<註4>台灣ICC年度報告：http://www.kuroshio.org.tw/newsite/article_02.php?info_id=132#

本篇參與富邦文教基金會青少年發聲網2017青少年發聲獎文字組作品
《翻轉吸管印象 環保吸管在臺灣》系列 配稿-人物專訪
「翻轉吸管印象 環保吸管在台灣系列報導」：全系列pdf版點此
富邦青少年發聲網網站版本：http://mag.youngvoice.tw/9889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