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4|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長篇小說】桃源-楔

    那天,是余元亮第一次見到他,他最親密的盟友、最致命的敵人。 陶淵沒有露臉,也沒有出聲。然而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那血淋淋的證據便足以證明。
    元亮低著頭,心裡的震撼多過疑慮。黃萱瞪著紅掉的兩眼,大字躺在翻倒的課桌椅之間,微微抖動的四肢瘦得像乾柴似的,像隻被宰好的豬似地,全沒了平常的氣燄。 突然,一種只要是認識她的人,就永遠想不到會從她的口中聽到的聲音從她淌著血的雙唇間流了出來。
    「黃萱在哭欸!」
    元亮將視線從她如今一塌糊塗的俏臉移開,轉頭對那些看傻了的同學們叫道。
    「你們的手機去哪裡了?」他皺著眉頭,幾乎是興高采烈地對他們吼道,「你們不是很喜歡拍嗎?還不趁孔雀來之前趕快拍紀念照?」他掏出了手機,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女生受不了,陸續加入了黃萱兒的行列,抽抽搭搭的啜泣聲蠶食著沉默,元亮確定能夠聽見自己掉了拍的心跳。然而始終沒有人敢靠近,即使是那些男生。他們用一種看著瘋狗的眼神看著他,既鄙視他,又怕被他反咬。當元亮要離開時,他們沒有阻攔他,反而還讓出了一條路。
    除了鴨子以外。他是黃萱兒的男友,瘦高的男孩手中握著染血的球棒,乍看之下頗為駭人。
    「你站住。」見元亮不理會,他又說了一次。鴨子一樣的嗓子在寂靜的場合聽起來格外刺耳,聲音抖得和手上的棒子一樣厲害,但也僅止如此,他就和其他人一樣,默默地目送著痛扁黃萱的兇手揚長而去。元亮不怪他們,他們橫豎就是這樣,默默看著。
    他連書包都沒拿,快步穿越廊道,將馬後炮般升起的一陣嘩然全拋在腦後。
    當他快步經過教員辦公室時,孔雀一眼就認出了他。他一轉身,只聽見書本振翅飛下孔雀的細瘦胳膊。班導師的臉色一片慘白,眼睛瞪得比她的粗框眼鏡還大,倒映著元亮滿身血腥的身影。
    他快步上前,本來以為孔雀會轉身就跑,但她沒有,只是站在原地,像隻笨鳥一樣看著他,平時滔滔不絕的舌頭像是上了結。
    「否認,」元亮靜靜地說道,他彎下腰幫老師撿起書本,交回她的手裡。「普遍的自我防衛機制。」
    「你身上的血……」
    「老師,我不會道歉。是妳太慢了。妳和其他人都一樣,都太慢了。」
    元亮趁著職員室的其他教師把腦袋探出窗外前掉頭就走。孔雀的高跟鞋在走廊發出笨拙的腳步聲,在他的身後越來越小,在那之後,再沒人將他攔住,他上了樓梯,維持相同的步調,向著約定好的地方拾級而上。偶爾經過的學生們說說笑笑地與他擦肩而過,一路上,沒人多看他一眼。他一路向上,跨過圍起的黃線,到了頂樓。嬉鬧的學生見了他的神情,不管是高年級還是低年級的都抓起了書包匆匆離去。頂樓的風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嗚咽,和愚蠢的電視劇不同的是,外頭一點雨也沒有,反而太陽高掛在藍天,與包圍校園的海岸線成了同一個顏色,一如每個平凡夏日的午後。迎面吹來的風很大,吹得元亮滿口鹹味。
    「怎麼了,元亮?」
    「我怕。」元亮坦承。他閉上眼睛,不敢看阿莉。
    「怕什麼?」她的聲音細地像玻璃似的,彷彿一碰就碎。
    元亮搖頭。他甚至拒絕去思考這個問題。默默地,她牽起了他的手,雖然看不見,但阿莉的手他不會牽錯,傷痕累累,冷地像條死魚。
    阿莉帶領他來到被剪破的鐵網前,在七樓的高度,校園的四周頓時變得迷你,當他們並肩站在邊緣時,風刮地更大,在他們耳邊呼嘯而過,陽光色的灰塵在半空中重複著旋轉、降落。
    「好美。」
    元亮的鼻管充斥著血腥和未乾油漆的味道,只覺得噁心,然而他並不想要破壞這難能可貴的真實時刻。
    他們就這麼沉默地望著天空好一陣子,流逝的時間像把鏈鋸,越是往前捲動,越是讓他痛得喘不過氣。有的時候,當期待已久的事物突然出現,人反而會不知所措。元亮當下便是如此,與阿莉相聚的時刻過於珍貴,他不希望浪費在無關緊要的瑣事上。
    「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
    那些讓人不敢多想的事就像盤在心頭的一股涼氣,當宣佈木已成舟,這股涼意彷彿凝結成塊,像冰山似的壓在身上。
    「你知道那不是你。他不是你。」
    阿莉的撫慰並沒有減緩他的自責。
    「他們不會相信,」元亮用力擠出一個笑容,「不過或許他們是對的,是我無能。沒能阻止他,沒能阻止妳。」
    在被無情的風吞沒前,元亮聽見了阿莉輕輕的嘆息。她鬆開了元亮的手。
    「別走。」元亮急了。不要現在,太早了。
    「你知道我必須走,我別無選擇。」阿莉哀傷地說。「這個世界容不下我。」
    「留下來。」元亮哀求。「別去,我求求妳。否則,讓我跟妳一起。」
    元亮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他鬆開拳頭。眨眼間,他再沒看見阿莉的身影。只剩下浮映在他回憶裡,逐漸被吹散的輪廓。
    他收回懸在空中的右腳,癱倒在地,只能任由淚水淹沒全世界。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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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病入膏肓的夢遊症患者,自從九歲拿到了第一本哈利波特,就此開啟了我醉生夢死的小說夢。儘管親朋好友苦口婆心地要我腳踏實地些,免得餓死,但這病得實在不輕,我只能說,好吧,在我夢醒前,我頂多只寫一千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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