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務女孩(四十)

第十三章：分詩案 1 很久很久以前，詩就不是大眾能理解的東西。很久很久以後，常有人問南宮羽：「為什麼我看不懂詩？」甚至有朋友說：「詩讓人難以下嚥。」 如果詩是一種錯亂、變態、無病呻吟、可有可無、誤植、湊合……的文體，何以世世代代皆有詩人誕生？何以世世代代皆有一群讀者支持？ 這麼說吧，就像有人講話直白，有人講話委婉。詩正是一種幽靜隱藏的藝術，它不說破，骨子裡卻是現實菌種的培養皿；它不拆穿，內心卻擺著一副明鏡。在社會上許多蠻橫無理的角落置入詩篇，原本醜惡的事件與人硬碰硬，懂詩的心境卻能化險為夷，苦中開出高潔之花。那些一般人眼中晦澀的詩句，恰好是一座特殊橋樑，連接絕望世界裡的希望之翼。 如此幸福的片刻無法言傳，必須與詩照面，與詩交換密碼，你進入詩的版圖，詩進入你的心園，喜悅的光暈重疊，各自領受了神祕美妙的經驗。一個愛詩人最完整的、別人無法剝奪的詩感應，於焉產生。 不過，南宮羽儘量避開那些遇到寫詩者就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眼神帶著評斷、卻絲毫不懂詩為何物的人。也許他們害怕無法觸摸也無法感知的世界，他們沒有拿到通行證，以至於不得其門而入，因為被排除，所以譏諷能自由進出的詩人。南宮羽對那些文學偏見採取不解釋的態度，她只需盡情享受真正的詩情在她的日子打洞，讓光穿透進來，照亮她的生命。 好友亞咪告訴南宮羽：「妳就是太愛詩，因此無法愛人。」 真的嗎？南宮羽回想煙雲裡的藍綠色水滴，滴滴透明彷彿放大鏡，企圖將消逝的過往片段看個仔細。那些純真輝煌的日子，那些一再缺角的美麗，是不是種種考驗？ 她辯解著：「不是，其實不是的，我只是還沒遇到對的人。」 「欸，假設詩的夢幻逸本和男朋友掉入海中，妳會先救誰？」亞咪邊剝橘子邊塞到南宮羽嘴裡。 「我不想回答這種無聊透頂的問題。」南宮羽邊吃橘子邊嗆回去。 「嘿嘿，妳不敢答吧？！我賭妳會先救詩集。我又不是不知道妳這人的怪毛病特別多，從學生時代到現在，妳沒接受過任何一個追求者。大小姐，妳快奔三啦！到現在還是個處女，難道妳要嫁給詩啊？！」 「神經！」 「妳不要以為我瞎編，我看妳就是為了詩守身如玉！」 「妳胡說八道什麼啊？！」 「我哪有亂說？幾年後，妳說不定會牽來一群詩兒詩女，跟我的小孩溜滑梯！」 沒想到亞咪的聯想力如此豐富，南宮羽忍不住笑出來…… 「別耍寶了，吃完橘子，快幫我將新書上架，我來結一結寄賣詩集的帳款。明天，請妳幫我看一下書店，我必須出庭。」 「真不知那本『塔爾奇奇詩選』是有多了不起？值得妳耗費十幾年時間守護？」亞咪邊處理書邊碎碎唸，南宮羽微笑無語。 其實，在某個層面上，亞咪看似毫無邏輯的聯想竟矇對了一些些，只是當時南宮羽還不確切明白自己的終極任務是什麼？ 2 出庭日終於到了。 南宮羽抬頭望天空，任憑遼闊的湛藍佔領她的視線。 「緊張嗎？」司徒錦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對掌心，心挨著心。 她得先把緊張情緒暫拋一邊，盡量鎮定面對即將發生的事情。「還好。」她朝司徒錦一笑。 與此同時，鹿裔也朝著相同方向走，他們在法院門口集合，某種命運的鐵三角形成了。空氣裡有一股冷酷漸漸厚實，他們同時伸手輕推，涼意擠兌涼意，抵銷令人不悅的密度。一隻鳥、一棵樹、一頭鹿，攜帶森林的芬多精，完美防禦現世的細菌。 「出發。」三人齊步走。 彷彿移動的森林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