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9|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葬貓

    這是一場葬禮,只有她跟這隻貓
    早料到會有這種情況,就像是很多故事在一開始就註定好結局,只能束手無策地坐視發生,沒有任何其他改寫的可能。
    所以,當她意識到周圍景物似乎脫離認知時,也只是「早知道」。
    終究她就是個路痴,回天乏術的那種。
    在前進與回到分歧點中進退兩難,不知要選擇哪個方向才能通往正確的道路。
    往來的車輛在身旁呼嘯而過,每輛車都有確切的方向,只有她成為突兀的靜止。
    就在此時,她遇見了那隻貓。
    和她同樣,在流動的畫面中,成為唯一的凝滯點。
    這帶路段於她而言是安全區域以外的世界。
    她住在轉運站附近,南來北往全交由客運負責,連火車都極少搭乘。前次母親來探望她,一直說著在舊火車站附近等她還當母親失智認錯路,後來才發現原來火車站附近已經不再是她所認識的模樣,迷路了好幾回才接到母親。
    現在回想真是太不孝,如果母親會用年輕人的流行語,應該會嗆她一句:
    「妳才失智,妳全家都失智!」
    不能怪她,生下來就沒有內建導航,這不是她的錯,是基因的問題。
    這次室友在連假要返鄉時她曾問可不可以借用機車,室友說好可是要載她去高鐵搭車,於是她斷然拒絕。
    「不行我不認得路,那不借了。」
    「借啦借啦,我不想放在高鐵的停車場這麼多天。」
    為什麼不搭接駁車?因為回台中時鄉下的家人一定會要室友大包小包的提,搭接駁車太累人。
    就這樣被迫借車。
    然後現在要去高鐵站接人。
    她不確定張愛玲如果活在這個有導航的時代會不會就不需要搭小黃出門,但很確定的是就算給她google地圖標好路線,在左轉跟右轉之間她還是會記著右邊但轉了左邊。
    也因著如此,她才會與那隻貓相遇。
    那隻貓呈現躬曲狀地倒在馬路上,大約是手掌到手腕長度的大小,因為不是貓湯肉泥的狀態,照理應是凌晨被急著趕往高鐵的車給撞到而飛至路旁。
    沿著筏子溪迎賓廊道向前至高架橋是沒有人家的,若要覓食,應該朝著反方向而行,那麼,牠是在找些什麼?或只是,迷路失道?
    眼看著時間迫近,得置之不理。她不喜歡等待,但更討厭讓人等待。在等與被等之間,她會寧可選擇等。
    被等有種焦慮,像石頭壓在心上,會更令她倉皇失措。時間等同於生命,浪費了別人的時間就是扼殺別人的生命,一點一滴流逝的生命要如何賠償?逝者如斯,不舍晝夜,那時常在耳際轟然作響的不是流水,而是時間,她承受不起。
    咬著牙,狠下心,她決定繼續轉頭,當作沒看見。
    所以,回到原來的岔路上吧,一切都是從那開始的。
    然而,車輪變得莫名的沉重,孤零零躺於路面的貓屍揮之不去,每向前一步胸口的疼痛就加深一分,至終得停下來,因為模糊一片,看不見前面的方向。
    被遺留的寂寞,被無視的難受,透入骨髓的悲傷,求助無門的絕望,清楚地傳遞給她。
    彷彿被留下的不是貓,而是她。
    如此孤單無依的不是貓,而是她。
    她不是貓,卻成了貓。
    貓不是她,卻換了她。
    為什麼這裡不會下雪呢?
    至少可以把寒冷的溫度怪罪天氣。
    至少,可以讓她理直氣壯的離去。
    停下車,她拿起了手機。
    因為延後發車,所以行程會晚十分鐘,這令她鬆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姑且丟下迷路一事,她還有十分鐘讓這孩子入土為安。
    迎賓廊道周圍種植花草樹木,不知道野外掩埋屍體算不算隨意丟棄垃圾,只能祈禱在做壞事的時候不要被抓到。
    塵歸塵,土歸土,生於自然,便回到自然。「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壁,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齋送,葬具豈不備邪?」莊子如此說。
    當然也明白如果不管理人類屍首的去處,把地球上所有的人類拿去填海,撇去成為魚飼料的不提,可能又可以再造一座大陸。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自然是一種浪漫,但現實又是一種考量。
    幸好現在時間尚早,車流量還不算多,車速又快,如果沒有人閒著沒事朝窗外欣賞風景,應該不會注意到她可疑的行徑。
    但,哪裡才是最適合的歸所呢?
    張望四處,朝著高架橋及交流道的交接處,一排種植的樹木及淹沒膝蓋的荒草,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至少,還能稍稍替她做掩護。
    從摩托車內找來平日被塞還不及清理的廣告紙,將屍體包起,沿著迎賓廊道朝高架橋前進,探尋合適的地點。
    如此做也許只是自我滿足,或是讓自己好過一些,削減自己的罪惡感,雖說並非她的過錯,但對於這無辜橫死路邊的小傢伙,她實在無法置之不理,視而不見。
    然而,越是往前,越清楚意識到,她正走在預定的方向上。
    最後選了一處看得到筏子溪景的地方葬了這孩子。
    低下頭閉上眼,祈禱這孩子的靈魂能得到安息。然而先前因為擔憂被發現的緊張情緒,在此時因完成而得到舒緩之後,某種被遺忘的悲傷便再也無法遏止,直到不能控制的傾瀉,最終倒空。
    在她葬著貓的同時,某些不知名的什麼也跟著一起被深深地埋起。若這樣的埋骨,能化為滋養,餵養一片燦爛的花海,那也算是這孩子曾經存留在這裡的另一種形式的證明。
    筏子溪繼續緩緩朝西前行,總有一天要回到黑水溝,很多很多的過去,很多很多的記憶,很多很多的情緒,很多很多的傷害,不曉得是否也能跟著流水一併消逝。
    而這場葬禮,只有她與這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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