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9/07/21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青春赤裸相對

    我不喜歡熱鬧,我擔心的是場子沉默下來時的尷尬。你不覺得那種尷尬很難受嗎?像想要做愛的兩個人,突然陌生起來,赤裸相對,卻又什麼都沒有發生,坐在床沿,或滑手機或手無處安放或說了一兩句,然後就以嗯回應幾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其中一方誰是性冷感了。對,在那些尷尬的場合裡,一定有一方是性冷感的。否則,怎麼可以讓場子熱不起來呢?
    前陣子,認識一個小男生。
    小男生今年20歲,瘦瘦的,說自己很木訥,不善於社交,平常就是個很沉默的人。我看著他,想像著還沒有加入國民服務時的自己。
    我那時候也不願意社交,懶惰去跟任何一個人打交道,只想宅在家,面對著龜速的網絡和電腦,下載著一部部要用兩天甚至一星期才下得完的兩個小時的電影,或者一張足夠我聽半年的專輯。
    那時,我也是20歲。或者更準確來說,是從19歲跨入20歲不久吧。第一份工作沒了,我還記得漏液把自己的物品從宿舍搬回來時的狼狽。已經是午夜了,蟲兒都睡著了,只剩下幾隻螢火蟲在父親的花架那邊閃閃爍爍。那時候,手機是鍵盤式的,我都忘了那時候用的是哪個牌子,就算現在要想也想不起來。它是消耗品,連帶的,對它的記憶也消耗磨損掉了。朱天文說的,有時間就有磨損。
    那時候,我青春但不可愛。我青春但我老沉。我青春得感受不到一絲青春蕩漾的快感。我甚至壓抑著,即使那時候每晚都偷偷讀去了新加坡的室友留下來的《索多瑪的120天》然後幻想著性愛。當然,自瀆便也在所難免。但跟現在比較起來,如今的自瀆可以玩更多花招,而那時候的卻是那樣的淳樸,乾淨單純得像讓人目不轉睛的翠玉,毫無瑕疵。
    許多年過去了,現在,看著20歲的男孩說自己是木訥的,我對他說,我曾經也是。當然,現在情況稍微好了一點,沒有那麼木訥了!然而,別人總不信。他們覺得我很呱噪,喜歡說話,喜歡湊熱鬧。有一回,潘碧華說我這傢伙愛湊熱鬧,我頓著了,然後笑笑。
    其實,我不喜歡熱鬧,我擔心的是場子沉默下來時的尷尬。你不覺得那種尷尬很難受嗎?像想要做愛的兩個人,突然陌生起來,赤裸相對,卻又什麼都沒有發生,坐在床沿,或滑手機或手無處安放或說了一兩句,然後就以嗯回應幾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其中一方誰是性冷感了。對,在那些尷尬的場合裡,一定有一方是性冷感的。否則,怎麼可以讓場子熱不起來呢?
    我也不是真的湊熱鬧,我真的喜歡的是,遠遠的看,靜靜的看。好比很多次,去馬大作協的一些活動,我都坐在後頭,而且刻意遲到個十分鐘,就是避免讓太多人覺察到自己的存在——但我知道自己是有參與的,默默參與,而不是站在別人的鏡頭前,非要照相不可。也因此,我極少和所謂的名人照相,即使有人要同我照相,我也總是藉故逃走。
    哎呀,我是那樣一個木訥而不願意與人有太多社交的人啊!就像那天,有人問我,董橋和張惠菁要來馬來西亞了,你不是很喜歡他們嗎?不去?董橋我說不上喜歡,我喜歡的是他文字裡敘述的那些我想過去生活,但卻沒有辦法存在在那裡頭的文化氛圍與生活,但如果真要把我丟在那些民國情境中,我大概也會像周作人那樣,看似有所作為,實則無所作為,日日喝苦茶,但願自己的小日子裡苦中還有回甘的閃甜的滋味。
    至於張惠菁,早已不是我初識的張惠菁。我在另一個臉書賬號上寫過我跟張惠菁作品認識的過程。那時還是大眾書局恩澤讀者的時期,3本書,24令吉,不時丟一些奇葩好書。我的許多哲學書、文學書、宗教書、心理學書以及雜七雜八的書,都是從那邊買來的,尤其是大田出版社的,更是許多。
    我喜歡的張惠菁是寫小說的張惠菁,惡寒,蛾,末日早晨。接著才是三少四壯時期的張惠菁,活得像一句廢話,閉上眼睛數到十,給冥王星,最後是雙城通訊。最後讀的那本我一直覺得跟張惠菁離得很遠很遠了。當年的故宮案,大概影響她不少吧?眨眼,他老師杜正勝的三隻小豬,就快成了有歷史的台灣政壇上的笑話典故了,而且,那時候李敖還在,還在議會廳裡,張掛著自己年輕時的巨屌裸體畫像呢!
    這些都是年少的回憶,孤獨的走來,寂寞的書寫,靜默的閱讀。我不是一個好的文友,也不會是個好的男友。熱情的皮表下,我是冷漠的,近乎蛇,但也可以是魚。是文學讓我感受到了一絲絲的暖,是文學讓我這個沒有家族靠山的木訥青年,感受到一點靠山的滋味。現在,我又找到另一座靠山——哲學。但沉靜下來思索,不免發現,這些文學哲學其實是由知識組成溫暖,剝開來看,知識也是無所用處,是最沒有用的人最後的靠山。
    命運,如玩笑。所以米蘭昆德拉總是如此的嘲諷現代的人類。 看著20歲男孩完美的臉龐與肌膚,大概沒有誰願意去摧毀和毀掉他的美麗和俊俏。我對男孩說:『好好體驗你生命中最珍貴的這一年。曾經,我也擁有過,可是我並沒有好好認識我的20歲。 』
    深夜,真的不該找人聊青春的事,一觸,就如骨牌,就如危樓被炸藥轟炸得粉末殘片滿地。轟——我都聽見發自內心深處的巨響了。沒有青春的青春,youth without youth。我真想叫男孩陪我看馬奎斯的《愛在瘟疫蔓延時》,我的身體雖然已經不在是處子,但為了你,我一直是處子。矛盾的敘述,是神話裡的狄奧尼索斯嗎?又或者是一直不願歸家的奧德賽呢?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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