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故事第一四九期

小談《拳兒》　／梁哈金

　　《拳兒》是日本漫畫，我在國中時就看到了。不過這部在馬來西亞並沒有引起特別的反響，我周圍的朋友都沒在看，我還是在漫畫店找《好小子》時，在旁邊發現它的。前幾個禮拜訪問了台灣的一位武術家，才知道當年在連載的時候，在台灣是頗受歡迎的，很多人因為《拳兒》而去學了國術，也讓「八極拳」的名頭在年輕人裡頭響亮起來。

　　當然，港馬會有這種差距，是因為八極拳大師劉雲樵本人在台灣之故。劉雲樵在國共戰爭期間當過殺手，據說他的代號是「天字第一號」（王家衛《一代宗師》裡，禿頭張震演的那個「一線天」就是他），當過老蔣、小蔣和李登輝的侍衛教頭，也是一位傳奇人物。

　　武俠小說與真正的武術是兩回事。我也一直避免去寫武術或武術史的事，因為真的不懂。但《拳兒》可以是個例外，因為它對我有過相當的影響。事實上漫畫本身還好，就是有一個叫拳兒的日本小孩，熱愛武術，他爺爺是八極拳高手，教了他基本的八極拳，但有一天他爺爺要去中國尋找故人，結果一去五年毫無音訊，拳兒長大後，在日本、台灣、中國武術界的幫助下，一邊學拳一邊歷險，終於找到爺爺的故事。但主角並沒有真正經歷過很深的挫折、仇恨、或挑戰，也沒有打敗甚麼魔王，甚至也沒有成為甚麼絕頂高手、改變武林格局之類。總之就是個不算精彩的故事。

　　不過它有一些我很喜歡的優點。首先就是幾乎沒有愛情故事，因為主角只有十幾歲，一心向武，所以儘管有女生跟他搞曖昧，也只是淡淡的。故事聚焦在主角遇到了甚麼樣的武學困惑、然後學到了甚麼新的絕招，讓他有新的體悟，而往上攀了新的境界，這一點很符合我心中理想的武俠小說。重點是在武功方面都是來真的，作者通過主角的際遇，介紹了一個又一個的門派：八極拳、跆拳道、螳螂拳、八卦掌、劈掛掌、太極拳、心意六和拳等等的門派軼事和基本招式，真的非常有趣（俺當年學了那招「裡門頂肘」，馬上跟班上同學對招，結果人家一拳就打破了我的嘴）。他還根據真人的長相（劉月俠(即劉雲樵)、蘇崑崙(即蘇昱彰，最近才過世)）來畫漫畫裡的角色，增加故事的真實感，也滿好的。

　　本書試圖塑造一個武學聖地：八極拳的發源地──滄州。但可能因為資料不足、或太現實無法講得像武俠小說那麼神妙，所以主角好不容易去到那，也製造不出一種類似「天下武功出少林」的感覺，就看到一堆窮村子、流氓、老頭、怕事的小民，不像現在中國的武學宗師們弄得富麗堂皇的。畢竟時空背景是八零年代，當時的中國剛從文革爬出來，還相當的貧窮，你在一部日本漫畫看到當年的樣子，還滿好笑的。放到現在的時空背景，應該要有人狂批《拳兒》「辱華」才對。但我很喜歡他的忠實反映，在中共多年的打壓和摧殘之下，中國武術確實沒落了，不可能有人才輩出、全村皆八極高手的盛況。只是連「聖地」的塑造也受到限縮，就讓漫畫的精采度變低了。

　　通常一部漫畫，前面都是鋪陳進入狀況，中後段會越來越好看，最後收尾就看作者功力。而《拳兒》是前面講得好像主角會成為超級大人物，中間也確實屢逢奇遇，一直有人教他新的功夫，但18集之後，原本那種極富武學知識的感覺突然消失了，變成很普通的武打漫畫，連主角的長相都變了個樣！要不是主角本來就沒啥個性，後面會變得更糟。最後找到他爺爺，居然是因為很瞎的理由（風濕病），被困在某個地方逃不出來，才失聯那麼久。而跟昔日宿敵的對決也實在一點都不精彩。雖然作者的才氣本來就不高，但把故事收成這樣也還是讓人傻眼。因此以漫畫來說，《拳兒》雖然經典，卻不是一流的好作品。

　　不過我還是推薦。一來它是比較老的漫畫，新的朋友可以吸收新知；二來內容其實相當於中國近代武學簡史，有助於我們了解近代武學的門派、基本招式、代表人物、武功特徵等等。三來，當然是因為書中成功塑造了「李書文」這個角色。

　　李書文也真有其人，是民國初年的武功高手，人稱「神槍李書文」，其大槍使得出神入化而得號。但他一生的代表絕藝當然是八極拳。據說李書文武功高絕，與人對打，三招之內就over了。然而性情乖戾，出手非死即傷，所以結仇太多。有一次受天津一位督軍邀請去教導軍將武功，座中有兩個武師，李書文認為他們不配與自己平起平坐，就跟他們挑戰。第一個上來，李書文伸手一拍，打得他斷頸爆眼，死了。第二個躲過了頭，依然被李書文打殘了肩膀。可見掌力強橫之極。

　　漫畫中有把這一段畫出來，不過更誇張，第一個是頭被打進脖子死掉，第二個是整個肩膀都打垮死掉。好看極啦。太好看太好看。當年看武俠小說，每個大俠打人都非常囉嗦，不是一堆招式才打敗別人，就是要仁義為懷，不能濫殺無辜、要點到為止之類，結果李書文一出來，「啪」的一聲像拍蒼蠅似的就把人打死了，還有比這好看的嗎？

　　李書文是個武痴，跟李小龍一樣，二十四小時都在練功。沒事就去靠牆、靠大樹（把人家的千年大樹靠死），練八極拳裡的「靠」字訣。他沒娶妻生子（誰敢嫁他！），閒時就要咬一咬石頭，散散多餘的精氣，連吃雞肉都是連皮帶骨吃進去。由於對武功的投入，所以他少年、中年與晚年的武學大有不同，這是他的關門弟子劉雲樵，與早年的同門聚會時發現的。所以李書文是個真正的武學大師，而不是只會一招一式死練師父武功、毫無創新的武匠。

　　由於出手無情，仇家太多，所以他一生都非常謹慎。走路往往突然左彎右拐，不走直道，吃飯也只跟親近弟子吃。即使如此，他後來還是被人毒死了，享壽七十二。《拳兒》把李書文畫得滿帥的，魅力遠遠超過了主角。所以故事講完了之後，還特地再畫個番外篇，講李書文的故事。

　　本書是原作松田隆智本人的半自傳，他是日本的武學大師，著作有《中國武術史略》、《秘門螳螂拳》、《教門長拳》、《中國北派拳法入門》、《八卦掌入門》等等。他也確實在七零年代初來台，跟劉雲樵的弟子們（蘇昱彰是其一）學各種拳法。所以這部漫畫的魅力，很大部分來自於它的真實性──人物是真的，武功也是真的，武打要訣也是真的。書中描繪的「八極拳」，更是令人神往不已。八極門派的人物，應該多多出現在電影裡頭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