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為「大人物」寫序的日子

隨著距離大選的日子越來越近，隨處都可見到各種政治人物的文宣品，甚至是隨意滑社群媒體的網頁，也會發現被許多朋友「憂國憂民」的評論，或是各種轉發的訊息洗版⋯⋯。對比如此景象，顯得本人實在有點過份「平靜」跟「冷漠」，我想，追根原因，大概是在代編生涯中，經歷過太多幫「大人物」寫序的關係。

在上一篇文《小談另類的文化出版業日常》中，我提過假設你有出版夢，但卻不知道該怎麼著手，只要有錢，提供代編服務的編輯團隊都能幫你從0開始，把你的夢想做出來，而這⋯⋯也包括那些期刊或是書籍中的「董事長序」、「局長序」、「市長序」等。對，你沒有看錯，有許多你以為是某大官寫得「感人肺腑」、「充滿理想與盼望」的序言，幾乎全部都是編輯寫的。

而在前東家代編部門工作3年，本人得到最奇妙的技能，我想大概就是為長官寫序的本領，這個技能甚至得到同事們與主管的認可與崇拜，有時連他們負責的刊物需要寫長官序時，都會來問問我的想法跟建議，比如：「欸，你覺得該從哪個方向破題？」、「客戶退回說格局不夠大，你覺得該怎麼改啊？」之類的問題。現在想想，覺得實在也挺好笑的。

當年負責的第一個案子是某個地方政府局處出版的月刊，第一次知道原來「市長序」及「局長序」是我要寫的時候，實在可以說是驚嚇度滿點的心情，畢竟當年我只是個剛出社會的超級菜鳥，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寫出長官語氣的文章；而且，一期還要寫兩篇，須分別用「市長」跟「局長」的格局來寫，然後還不是有採訪過長官本人，純粹是靠著與幕僚確認方向（Ｏ）及自己的瞎掰能力（Ｘ），加上偉大的科層制度造就冗長的上呈過程，我還必須在比截稿期更短的時間寫出來。（OS：拜託，誰會知道他們是哪種格局！）

後來，在同樣有寫序經驗的老爸提點之下，我寫完了人生第一篇「局長序」，懷著擔心被主管、客戶退稿重寫的擔憂，將稿子交出去。感謝上帝，那次非常奇妙的一字都沒被改，完全就是很順利的情況。但這並不是一個只要成功一次，就能改變內心感到艱難的感受，所以好長一段時間，我的每月任務——「市長序」跟「局長序」絕對不能同一天寫，因為同一件事要用兩種不同的「格局」來寫，實在會讓我覺得很分裂。

結果事實證明，很多事情真的是「熟能生巧」，那個案子一做就做了兩年，加上其他負責的專案有些也需要寫長官序的關係，我竟然在約莫到職快一年的時候，還可以同時在一邊跟客戶電話溝通，一邊跟美編討論版面設計的情況下，利用空檔接連把兩篇序寫完。這樣的效應是，莫名其妙得會比長官的幕僚更清楚長官的政策跟施政核心理念，而誇張的客戶，甚至還會有些讓人感到想翻白眼或是想出言反嗆的言論。

印象很深刻的是，到了合作最後的幾期，客戶表示：「我們的長官10天才看一次公文，然後他想要的內容是他最新的政策成果，而且他決定接下來的每一篇序他本人都要看過才可以（在這之前都是長官的秘書簽核的），所以你必須更早給我們稿子，不然經過一連串的上呈時間，可能會耽誤出刊日期。」OK! Fine~，但我不是幕僚，要放最新的成果，當然就必須請他們提供資料囉！畢竟如果都是最新的，那代表有很大的機率就是只有他們才會知道，一切都還沒有消息發佈出來。結果，給我的資料常常都只是1頁A4，然後也沒什麼細節，能依靠的就是個人的瞎掰技巧。

但上述的情況還不是最誇張的，最最最最最讓人理智線斷裂的是，某次：「欸，我們長官最近跟中央談了個中央地方合作的10項計畫，所以這次要寫這個成果喔！」然後我打開對方提供的資料一看，心裡感到困惑：「為什麼會有11項計畫？」沒辦法，我不是幕僚，也沒有通靈術，只能打電話跟客戶確認了，沒想到對方表示：「欸！你應該要知道啊！你怎麼會不知道？」我（耐著性子）：「很抱歉，我也不想要這樣打擾你，但畢竟我不是你們幕僚團隊的人，所以還是要麻煩你告訴我是哪幾項喔！）

結果繞了一大圈，約莫3、4天後我才得到答案。

當然囉，這樣的事情，不僅限於公家單位，在做企業委託的案子時，我也有遇過差不多的情況。那次是為某個上市上櫃的企業做紀念刊物，一樣要寫董事長序，而序文的內容不外乎就是要寫長官的理念囉！於是，在我看完資料之後，致電接洽窗口：「你們提供了一個圖表，但我有點不太清楚什麼意思，可以請你跟我解說一下嗎？」由於對方也是公司菜鳥，所以他幫我把電話轉接給他的主管，主管表示：「嗯，我想你自己理解一下好了，如果你看不懂的話，那應該也不重要，只要照你理解的方式寫就好。」（⋯⋯很好，原來沒人知道董事長的理念是什麼，所以經營理念我說得算？）

前幾週，我與前同事Ｌ見面，聊起了過往工作的回憶以及每天都吵得很火熱的政治新聞，Ｌ問我有比較支持的候選人嗎？我表示，很悲傷的是，我看他們每天的言論跟文宣品，第一個反應常常都是：「嗯！這說法顯然是瞎掰，瞎掰的人掰得不夠完善喔，或是哇！這掰得不錯！有厲害！」等異於常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