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充滿學生的地方,讓蘇雨居然產生了些懷念的心情。
背著背包手上抱著籃球,充滿了汗水氣味的男孩子們,還有三兩成群一路笑聲沒停的女孩子們。
他也曾經有過這樣天真美好的年代,蘇雨忍住了在孩子堆裡抽菸的念頭,靠在便利商店邊等著。
透過玻璃門可以看見櫃檯後面牆上掛的鐘,正是放學時間,他想他應該沒錯過他要等的人。
跟鍾平聊過之後,他跟白聿仔細討論了苗子璇的事,商量彼此的想法,最後擬角個計劃。
他們決定分頭進行,於是他現在站在這裡。
玻璃櫥窗上映著他的身影,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蒼老與疲憊,明明未過中年,卻覺得自己已經七老八十。
「雨哥?」
蘇雨回過神來,入耳的聲音有點陌生,側頭一看,一個男孩站在他面前,臉孔漂亮得像是女孩似的,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盯著他。
蘇雨愣了好一陣子才認出這是誰,「小西?」
路小西笑了起來,「我還怕你認不出我來了。」
一想起來,記憶中那張漂亮的小臉就和眼前的重疊起來,過去那雙總是天真無憂的眼睛居然到現在沒有絲毫改變,乾淨得讓人自慚形穢。
「怎麼會,你一點都沒變。」蘇雨笑著,「跟小言一樣高二了?」
「嗯,很努力的拚進同一個班呢,要追上小言可難了。」路小西吐吐舌頭,一邊朝旁邊張望了下。
「是嗎?小言這麼會唸書?」蘇雨笑了起來,跟那個看到課本就吐血的景修比起來,景言實在能幹過頭了。
「他是全學年第一名呢,要打工還要上學,真不知道他哪來的時間唸書。」路小西扁起嘴,有些抱怨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普通的男孩子,說著又往旁邊看了一下。「雨哥是來找小言的嗎?」
「是啊,有事想跟他聊一下。」蘇雨回答,注意到這孩子又在往學校那裡看,要說他在等人也不像,倒像是在注意什麼。「小西,你在等人嗎?」
「啊?沒有……」路小西搖搖頭,停頓了會兒,望著蘇雨的臉好一陣子,表情寫著顯而易見的猶豫。
「怎麼了嗎?小西。」蘇雨覺得這孩子有話想說,卻不曉得該不該說。
路小西又遲疑了會兒才下定決定般開口,「……雨哥,我……」
「路小西!」
他縮了下肩馬上閉了嘴,一個高大的男孩衝過來,「等等我會死啊!你一個人回去我會被電死你知道嗎?!」
「對不起啦,我只是想去買瓶水而已。」路小西無奈的開口。
「放你個屁!騙我不知道學校裡有販賣機啊!」
「賣完了啦,真的。」
蘇雨看著那個個頭他高了一截的男孩子,一身體育服渾身是汗,大概是直接從體育館裡衝出來的,結實的手臂上戴著七、八個綴滿了鈴的金環,那個男孩眼角餘光瞥到他站在那裡,狠瞪了他好幾眼,沒好氣的開口,「你是誰啊?!不要看他長得漂亮他是男的!」
「你在說什麼啊!你不認得雨哥啊!」路小西好氣又好笑的朝他的頭打下去。
「吭?」男孩一臉茫然的望著蘇雨半天。
蘇雨倒是想起這個男孩,但記憶裡那孩子個頭小得他們都怕長不大,怎麼轉眼間已經抽成那麼大個人。
「那是雨哥,你腦袋被球打昏了嗎?」景言從後面慢條斯理的走過來,一副早知道蘇雨會來似的招呼著,「雨哥。」
「小言。」蘇雨朝他笑笑,然後轉向那個大男孩,「你是子青吧?」
「……雨哥?」苗子青呆呆的看著蘇雨半晌才想起來他是誰。「是雨哥啊!我是子青!天啊!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景言沒理會苗子青大叫,回頭盯著路小西,「不是叫你等子青一起回去。」
路小西無奈的回答,「他拿球扔教練,被罰跑三十圈,我要等到什麼時候?」
「你可以過來找我。」景言毫不放鬆的直視著他,模樣認真嚴肅的像在說教。
「你有社團活動。」路小西的神情開始有些懊惱,「我自己回家不會怎麼樣的。」
「我只要說一聲就能走,你不是不知道,我們明明就約好的,還是你要讓大哥每天派人過來接你?」景言只是看著他,語氣平和卻充滿威脅感。
「……知道了,對不起,我下次會等你們的。」路小西沉默了會兒才開口。
「是我的錯啦,你不要罵小西。」苗子青抓抓頭,有些尷尬的開口。
「我沒有罵他,我說的是事實。」景言望了他一眼,「你拿球扔教練做什麼?」
「……教練罵我。」苗子青馬上一臉委屈,「說我球打得爛,還逼我把鈴拿下來,我不肯他就笑我像小女孩,我才拿球扔他,而且也沒扔到他……」
「你的鈴有校長證明,下次與其拿球,不如拿校長證明去扔他臉上,他還有話說你就退隊,你拿獎學金的,苗子青,與其讓你退隊校長會寧願換個教練,別做蠢事讓教練有話說。」景言一板一眼的訓誡。
蘇雨有點傻眼,那個乖巧老實的孩子一下子就像個大人了,路小西投來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容,看模樣是被景言管得死死的,蘇雨好笑的拍拍他的肩,「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麼嗎?」
「沒有。」路小西馬上搖頭。
景言和苗子青轉過頭來望著路小西,他連忙開口。「我買水的時候剛好看到雨哥站在這裡,所以就過來聊一下。」
「雨哥你找我?」景言偏頭詢問蘇雨。
「是啊,有些事想跟你聊聊。」蘇雨點點頭,正想問小西和子青要不要一起來,景言已經開始叮囑路小西,「你陪子青回去拿背包,然後先回家去,別讓大哥打電話來找人。」
「知道了。」路小西無奈的回答。
苗子青望向蘇雨,笑得很開心,「雨哥,下次來我家走走吧,你也很久沒見到我姊了。」
蘇雨尷尬的笑笑,心想上午才被她揍的,但嘴上只溫和的開口,「我會找時間去的。」
苗子青笑著朝他揮揮手跟路小西一起走回學校去,路小西臨走的時候又朝蘇雨看了一眼,蘇雨想也許他該找個時間跟這孩子聊聊,隨即又想起小西有愉寧跟意風兩個哥哥,有什麼需要自己插手的?蘇雨回頭見景言緊盯著他們倆確實走進學校了才轉過頭。「雨哥,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只是想找你聊聊。」蘇雨笑著,「怎麼把小西管得比女孩子還嚴。」
景言沉默了一下,皺著眉像是在想怎麼解釋,蘇雨見景言如此認真,連忙開口,「我沒有什麼責怪的意思,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景言微微歪頭想了下才開口,「小西常常碰到變態還有跟蹤狂,所以大哥不准他一個人行動,到哪裡都要我們陪著他才可以去。」
蘇雨一聽不禁奇怪,小西那麼大個人了,就算容易碰上變態,也不是滿街都是殺人狂,到哪裡都要人跟著好像有點保護過度。
但看著景言的神情,顯然是很認真的在回答自己,又覺得似乎不該問太多,這時他才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早就跨出這些孩子們的生活了。
「總之,那是大哥的決定,我們只是照做而已,要是沒照做,大哥會派個人來管著我們。」景言大概看出來他在想什麼,又開口解釋了一下。
他們口裡的大哥指的是左意風,蘇雨倒有些意外他把這些孩子看得那麼緊,蘇雨猶豫了會兒仍舊開口,「需要我去說一下嗎?」
景言倒有些意外他會這麼說,遲疑了好一陣子還是搖搖頭,「沒什麼好說的,大哥是為我們好,他看得緊會長才不會找我們麻煩。」
蘇雨瞬間懂了景言的意思,皺了皺眉想說些什麼,最後發現自己沒有資格去說,或者讓他期待什麼。
「雨哥想跟我聊什麼?」沒讓蘇雨多為難,景言立刻體貼的換了話題。
「嗯,我想跟你討論一下綺月的事。」蘇雨順勢提起自己的來意,想起姚綺月那一手亂七八糟的符就頭痛,「你能教她點寫符的技巧嗎?她也挺認真的,不過不曉得為什麼符寫得一團糟。」
景言望著蘇雨的似乎在思考,蘇雨擔心他為難又接著說,「我知道可能有點為難你,如果左勤會因此找你麻煩的話,你不用顧慮我的請求。」
「月姐是我的親人,會長沒辦法為這個找我麻煩的。」景言看著蘇雨,想了想又開口,「倒是雨哥你……你打算加入十隊嗎?」
蘇雨苦笑了下,說實話他現在也不曉得了,但確實白聿中午跟他說的話有點打動他。
他絕不可能再回到協會,他拋棄了曾有的、僅存的夥伴,但也沒辦法讓任何人取代他們,而他確實需要一些新的夥伴,如白聿所說的,一個人能做的事太少,太過薄弱。
「我不曉得,你覺得呢?」蘇雨笑笑,望向景言那張認真的臉。
景言眨眨眼睛,不確定蘇雨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在徵詢他的意見。
無論如何他認真的沉思了一會兒,然後開口,「我知道你不願意再回協會,我想大哥他們也不會希望你再捲進來,所以如果你能加入十隊的話,對我們來說,會是個有利的夥伴。」
蘇雨霎時有些感傷,是什麼逼得這個孩子還沒成年就變得成熟獨立,懂得權衡世態,知道丈量利益。
景言見他臉上神情陡地停嘴,默默思考起自己說錯什麼。
蘇雨想,不就是因為自己把這孩子像丟棄苗子璇般的扔掉了嗎?如果他沒有離開過,或許還能守著景言讓他像苗子青那樣天真單純,或者像路小西那樣備受保護,而他本應是那個該好好照顧、保護景言的人。
景言反覆思考半天,大概判斷出自己說錯什麼,張嘴想解釋,卻又覺得好像沒什麼能解釋的,欲言又止半天終究沒說出口。
「小言。」蘇雨抬手按住他的肩,眼裡有著哀傷和內疚,「對不起。」
景言抬眼望向蘇雨,好半天又垂下眼睫,「你不用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麼。」
「我該照顧你的,我……我逃走了,對不起。」蘇雨滿是哀傷,看著景言他總會想起景修張揚的笑容,想起他抓著符紙時嘴裡那些狂妄的語句,想起猶如他半身的兄弟。
「雨哥……我明白的,我明白你失去了什麼。」景言浮出個小小的,哀傷的笑容,「所以我必須獨立,必須提前長大都不是你的錯,但不夠單純天真也不是我的錯,要怪就怪那個離開我們的笨哥哥吧。」
蘇雨嘆口氣,感傷的笑著,「景修當初有你現在一半成熟多好。」
「他才長不大,照顧他好麻煩的。」景言笑了笑,口不由心的埋怨。
他們沉默了好一陣子,那情景彷彿在哀悼他們一起失去的,最後是景言先開了口,「我可以教月姐一點技巧,但我可能不方便到你們那裡去,會長耳目很多。」
「這你不用擔心,我有個好方法。」蘇雨笑著說。
「嗯。」景言應了聲,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雨哥,你們在辦那個失嬰案?」
「你知道?」蘇雨望向景言,想他是聽誰說的,他們早上才接了案子,這孩子整天都在學校是哪來的消息。
「下午叔打了電話給我,說他會回來一趟。」景言說著從外套裡摸出兩張符折成交疊的八卦遞給他,「這給你。」
蘇雨想起早上姚綺月也塞了個符給他,笑著收下,「什麼符?」
「避鬼符跟解幻咒。」景言停下腳步,又從口袋裡夾出一張符紙,抬手的時候那張符紙已經燒了起來,他動作流暢而自然的夾著那張符在蘇雨面前比劃了幾下,符紙迅速的燃盡在他手裡。「叔說他下週就能到家了,問你願不願意見他一面。」
「當然。」蘇雨沒什麼猶豫,景叔是跟他們幾個最親的長輩,在他們還只能讓人帶著出任務的時候,都是景叔帶著他們,聽他們的意見,教他們怎麼做,也是協會裡少數能壓制得住左勤的人。
「他還好嗎?」蘇雨想起他,充滿了懷念。
「老樣子,一年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待在山上。」景言聳聳肩。
蘇雨口中的景叔是景修跟景言的叔叔,景家現任當家景慎行。
景慎行是在景修父母過世後一手養他們兄弟到大,如同父親、長兄一般的存在。
景慎行只大蘇雨十四歲,雖然是景家當家,但是比起畫符,他更懂陣型與卜卦,學識豐富為人謙和有禮,儘管年紀不算大,在協會仍舊相當受到尊重,他比左勤年輕的多,卻不影響左勤對他的尊重及信任。
知更鳥之亂後,他聽說過景慎行被派去鎮守南部山裡的分會。
很多人都說景慎行是被左勤調離本部好保住自己的地位,不過在會裡有點地位的都曉得山上的協會所在地中有相當協會命脈的祭壇,他們都知道這是左勤對景家示好,也表達信任的方法。
但景言卻不得不被留在本部,這六年來都是路愉寧帶著景言,比起與協會完全無關的弟弟小西,景言就像他自己家的一樣。
這還是左意風他們那天幫他解開封印的時候他才知道的消息,他們沒有說得太多,左意風或許覺得自己在他面前說不上話,是路愉寧開口對他說。
──你考慮清楚,你想介入的時候再說,要是不想,就什麼也別問。
蘇雨嘆了口氣,又想起失蹤的食嬰婆,想想開口問了景言,「小言,現在地府的連絡人是誰?」
景言望了他一眼,倒沒有隱瞞,「大多是于晉華,偶爾他搞不定的時候,會長會讓愉寧哥去。」
蘇雨想也是,能搞得定陰差的人不多,他倒不曉得于晉華有那本領,事實上他連于晉華有陰眼也不曉得,那人一向很低調,個性又很陰沉,對人都是那副客客氣氣過於謙卑的模樣,怎麼看都不順眼,但有時候這種人才是最可怕的,不知道八年前協會負責跟陰差連絡的人是不是也是他。
蘇雨皺起眉,「小言,你問起失嬰案是因為景叔說了什麼嗎?他是為這件事下山的?」
景言笑了笑,看起來有點無奈,「……是因為璇姐的關係,她從看到新聞起就跟抓狂一樣每天跑出去查,苗伯伯怕她出事,派人跟著她,但是……璇姐耍脾氣的時候也沒人壓得住,大哥最近又忙,所以愉寧哥打了電話問叔能不能回來一趟。」
蘇雨點點頭,那看來是左意風告訴景叔他回來的事,笑笑的開口,「為什麼?景叔比較壓得住她嗎?以前怎麼感覺不出來?」
景言撇了撇嘴角看起來不太想討論這件事,蘇雨停頓了會兒,「小言,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沒有,我什麼意思都沒有。」景言馬上搖頭,一臉無辜的望著蘇雨,馬上轉了話題,「你不是要叫我去教一下月姐?」
「嗯、是啊。」蘇雨看著景言無意識的扯著頸上那條姚綺月送還給他的鍊子,臉上少見的孩子氣,想大概是有些在意但又不想說。
「走吧。」蘇雨笑著伸手勾過他的肩,「小言,我已經回來了,雖然這麼說有點任性,但你要是有什麼事,隨時都可以找我。」
景言沉默了會兒,才輕輕的點頭,終於浮出個像是開心的笑容,「知道了。」
蘇雨也覺得很開心,能重新把景言帶在身邊很好,他想著之後該做的每一步,如果他想把協會搞挎,那他確實需要白聿的幫助,在此之前,十隊更需要他。
蘇雨默默的下了個決定,但他只是跟景言閒聊著一些生活上的瑣事,帶著他往姚綺月所在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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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近過年越忙,短篇來不及寫完,寫完就貼|||
如果是1/8之後才填單的人,可能要等我有空才有辦法再去郵局了,請稍等一下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