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英香】《Disabilities － 脫序》〈半日歸程〉 試閱

王嘉龍在黑暗之中張開了眼睛，發現呼吸比預想中還要急促。身上棉質的睡衣被不知名的冷汗浸濕大半，撐起身體坐起，入睡前蓋好的厚被自胸前滑落，潛伏已久的低溫伺機一湧而上。

稍微整理因為猝然清醒過來還感到十分混亂的腦袋，他回想殘存在意識邊緣的畫面，手撩過側邊的前髮，垂落的視線伴隨著幾不可聞的嘆息。

——我記得我沒有說過愛你。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說著，帶著一貫讀不出情緒的平板語調。

伸手按下床頭閱讀燈的開關，橘黃色的燈光把整室的黑暗破開了一個三角形的裂口，正好罩住頭頂至腿根的範圍。十二月的氣溫使他的指尖開始發涼，冷意沿著濕透的薄衣順著他的肋骨爬下。

翻下床暴露於更多侵襲之中，王嘉龍沉默地立在床頭旁，彷彿整個人僅僅是房裡一具普通的家具擺飾。原本支撐著他身體重量的床鋪在他離開後變得凌亂，棉被皺褶中突起的部分侵占掉原屬於被遮掩的部分的光線，柔和的燈光讓他想起了某個髮色曾經熠得他瞇起深棕色瞳眸的故人。

只是故人而已。

直到關節快要被凍得僵硬到無法移動，他才拖著腳步來到實木板衣櫃之前，以幾乎麻痺失覺的指尖扣住門板上的凹槽。拉開櫥門，剎時衣物芳香劑混雜著濕氣的舊木氣味撲在他同樣失去知覺的臉頰之上。

拿起最常穿的紅色唐裝套上，視線無意間瞥過被妥善掛好放在衣櫃最左邊衣架上的西裝時不由得一滯。他快速掃過後碰的一聲關上門板，四肢也因這一連串的動作開始恢復到正常的溫度。

一向自信從容的英國紳士在那一句話後，一瞬間錯愕得瞪大的可惡翠綠在王嘉龍眼前一閃而現。

好一個故人。

一個個扣上胸前的線扣，被當時得到這種反應後的滿足感再次溫暖摟抱住的王嘉龍，突然感到可笑。

無論是對如此輕易就受到打擊的亞瑟，還是為此感到安心，用著事不關己的態度想起的自己。

深夜裡的柔軟床上，男孩掙脫開幾乎要掐死他的棉被，爬出被褥雙腳落於地面時，腳掌有使不上力的虛弱。

拉過床頭櫃上的室內電話，櫃子上放置的雜物被電話線撞得凌亂。王嘉龍一鍵一鍵按下鏤刻在他記憶裡的號碼，用力吐息平穩住呼吸時，手腕還止不住地發抖。握緊聽筒的手指捏得泛紅，他用另一隻手摁住自己的顫抖。

嘟、嘟、嘟……

那是心搏器的殘響，一聲、再一聲。

王嘉龍認為那是件很卑鄙的事，當周圍的人包含亞瑟與他自己，都在告訴他他必須要遺忘。

確實，只要他成功壓抑住所有的感覺，表現得若無其事，就真的可以讓一切看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香港是香港，英國是英國。嘈雜的人聲堆疊著、侵煩著、令人厭惡地日夜響著。

符合所有人的期待，維持住現實平衡虛偽的樣貌。他該，也能夠。

直到他發現他無法在自己的時區安然入睡，終究困在被窩中反覆掙扎輾轉，祈求著上天能夠帶走他的記憶，或是賜予他夢中相見的機會，讓他繼續沉淪至底。

「哈囉。我是柯克蘭。」

電話接通瞬間的喀擦音打斷為時不長的焦躁，熟悉的英式腔調摩娑至王嘉龍耳邊，他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微笑了起來。

……確認你跟我一樣無法入眠，那麼我就放心了。

他的壓抑破了洞。

即使他明白由於時差的緣故，在亞瑟那裡此時不算很晚，這樣的想法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然而這種行為仍確確實實地給他帶來了報復般的快感。

香港是香港，英國是英國。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見鬼去。

沒有遇見賀瑞斯，英國仍可以是現在的英國。沒有被亞瑟帶走，香港卻不會是現在的香港。

香港港口貨櫃吞吐量世界第一。

香港全球經濟自由度世界第一。

香港國際機場國際旅客客運量世界第二。

模仿起亞瑟的樣子，他成了大家眼中的工作狂，日日在不屬於他的時間裡奮鬥，以不想睡掩蓋不能睡，於國際市場上拚命揮起屬於他的旗幟，鮮血淋漓的。

看著吧。我正用你教我的方式，站在你的視線範圍內，把你的餘裕平靜扯出皺痕。

若是你看見了，你會發自內心的感到驕傲，還是感受到其中的矛盾意味，被挑釁得瞇起眼睛呢。

如果我不會是現在的香港，你怎麼能是當初的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