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前，最後一個年初一（下）

四.

12月31晚。

今夜，是除夕，也雯的生日，更是文和雯的紀念日。

為了媽媽被捕的事，文這幾個月一直東奔西跑。於是，雯對文說，今年不要慶祝了。
『媽媽的事情更重要，慶祝，以後再辦也可以啊。』
一貫的裝乖。
『抱歉，我會補償你的，雯。』
雯的心裡恨極了。
她恨自己的虛偽。她恨文沒有看穿她的虛偽。
絕不是杞人憂天。今年不慶祝，難保明年還有機會慶祝啊。在這個誰都有可能被無聲消失的年代。
但，雯難道有其他方法嗎？任性的話，可能會被文討厭啊。
裝乖，卻又期待文能看穿自己。這是唯一的選擇吧。
12點。正式踏入新的一年。
最終，文還是沒有來。
明明已經有未婚夫，還是得過回少女時代般，期待白馬王子出現陪她過除夕與生日的日子。
想來，實在諷刺。
『做得好，一直裝乖，便不用怕被文討厭。』雯對鏡中的自己說。
雯沒有哭。
應該說，雯確實沒意識到，自己在哭。
但，鏡中的雯，兩行淚卻無法自已，直直淌下。

五.
這是雯一生第一次辭職。
雯也想好好地打一封辭職信，但此刻她連從床上坐起來，打開電腦的能力也欠缺。
本以為whatsapp辭職會被臭罵，誰知對方只是簡單回覆，便結束了。
雯躺在床上，一躺便是數小時。
身體明明好好的，但感到心被一種有種難以形容的，黑壓壓的東西重重壓著。雯感到全身缺乏力氣，實在爬不起來。
她想過好多次，要打電話給文，但她實在不想再為他添壓力了。
朦朧之間，她感覺到好像要被那黑壓壓的東西拉下去，一直掉到深淵的最深處，太害怕，所以驚醒。
醒來，卻無力爬起來。躺著躺著，朦朧間又近乎睡著。
近乎睡著，又感覺到那黑壓壓的東西。於是，又再驚醒。如此輪迴了好幾次。
雯終於擺脫床時，天已全黑。
雯才發現，枕頭是濕透的。 但她明明沒有自己哭過的意識啊。
『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才結束？』雯心想。

六.
年二九。雯辭職後的第七天。
文回來時，嘴上已掛上了口罩。手上也拿著幾袋口罩和消毒品。
『怎麼回事了？』
『你的同事沒講嗎？這次的肺炎遠比SARS嚴重。政府靠不住的，只能靠自己。』
文不知道雯已辭職。
『對不起，我明天就去買口罩。』
『不用了，早已被搶清光，想買也買不到了。我買的，應該夠我們用的了。』
能見到文，雯心中本是高興，卻因做錯了事，心裡一沉了。
吃晚飯時。
雯好想問：今年過年嗎？但她不敢問。
這種時勢，還說要慶祝過年，實在太不體諒文了吧。
但雯實在想，把這個年好好辦妥，像文的媽媽一般。
亂世之中，更需要儀式感，提醒自己，生活本該有的模樣。但，雯怎會懂得這道理？
『今年不要去我家拜年了。病毒太可怕，多出一次門，便多一分風險。』
『當然了。年，下一年也可以過，命，沒有了就沒有了。』
『前提是，假如還有下一年。』文唏噓道。
『什麼意思？！』
『假如今年是世界末日，這便是我們一起渡過的最後一個新年了。』
雯不語。她的表情沒大變化，像是對這番話沒反應般。
其實，她是震撼得反應不過來。
『抱歉，雯，我只是亂說。今年發生這麼多事，有點累了。』
『雯，我以後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七.
『假如今年是世界末日，這便是我們一起渡過的最後一個新年了。』
文這番話，一直在雯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糾結了一個下午，雯還是戴上口罩，匆忙出門，想要趁超市關門前買好過年的所需用品。

八.
今天，是雯和文一起過的第一個年初一。
面對滿桌佳餚，雯卻默默流淚。
雯回過神來，臉頰早已濕透。毫無預兆，淚突然無意識地流下，這種情況，已發生過不下十次了。
她趕緊到廁所擦乾淚痕，這種時勢，她實在不想再位任何人增添麻煩了。
正在此時，她聽見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是文回來了吧。
一大早，文便不知跑到哪裡了。年初一啊。
『快三十歲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雯心想。
關門的聲音小得近乎聽不到。文又做怕惹她生氣的事了吧。
雯本想扮不知道，誰知文已經在她眼前了。
『餐桌上為什麼這麼食物？』
『抱歉，我想，畢竟是過年嘛......』雯心虛道。
『太好了，我還怕你會生氣呢。』
雯看見文一手拿著一袋新年禮盒裝的巧克力和曲奇餅，另一手則拿著桃花。
『情人節的花我會挑，但新年的花我實在不會....所以只買了桃花。』
『沒關係，我昨天也買了點。』
『好的，快吃飯吧。我想等你才吃飯，現在餓極了！』
飯桌上。
『還好我做了飯。哪有人過年吃肯德基的。』
『過年要吃雞嘛...但我又不會做。』
『還有，你不是說要減肥嗎？還買這麼多巧克力。』
『過年...就是要吃自己喜歡的東西，不是嗎？』
『才不是啦......過年，就是要像你媽媽般安排得精緻妥當，才是絕妙。』
『是嗎？我覺得你安排得更好啊。』
『哪裡啦......我廚藝又不好，佈置又錯漏百出......』
『就是這樣，才有種『你很努力想做好』的感覺啊。媽媽處理得太妥當，感覺好不費力的。』
『怎麼可能，別說謊。』
『被你看穿了，我是說謊。』
雯也猜到他要說什麼，但，就是想聽文親口說。
『真相是.......因為是你準備的，所以，我喜歡。』
『油腔滑調，對我這些姐姐可沒用的啊。』虛偽的雯。
『對了，還有更重要的沒做。』
文掏出紅包，遞給雯。
『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過的年初一，以後，請多多指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