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戰略管制概念,這個想法是前兩年想到的,也是一個很古老的概念,那就是在戰略上,所要控制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題目,因為各家說法基本上都不大一樣,不管說是要打倒敵人的重心,還是使其政府屈服等等。筆者在想的是,如果戰爭自古以來都沒停過,那麼就有一個理由,這個理由是各個團體會互相攻伐的緣起,一般的書籍指這是一種爭奪資源的手段,這殆無疑問,因為生物本來就有爭取資源的本能,這邊要探討的是,有沒有一種一以貫之的概念,可以用來說明各種手段的共同思維?從這在延伸分析,探討戰略概念是否已經有了一些根本性的變化。
本文
第一段要比較一下各種學說的概念,首先要釐清哪一些概念可以運用,哪一些概念不能運用。
首先就是孫子兵法,孫子提到的是以國家為基礎,興兵伐交等方式求取利益的方法。九地篇屬如地形運作,這可以存而不論,以孫子始計篇所提到,需廟算詳細才可以決定興兵得失,這又跟最後一篇用間有首尾呼應的效果,也就是孫子講求「先知」,先知而後謀動,動則未必是軍事上的,但從孫子的時代背景來說,孫子本身多半將這種手段用兵來解釋也是無可厚非,但從孫子的想法上來看,孫子的戰略管制是屬於動態管理。情報的收集代表著對周遭國家部族的瞭解,擁有一隻強大的軍隊,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打擊在需要的點上,孫子只有在地形講解的時候提到各種要地的爭取與活用,但不可知的是孫子是否將這些要地視為「靜態」的,這就不無疑問,因為孫子將這些地形視作為「兵家必習之地」,但卻沒提到如果是在非戰的狀態下,這些要地的屬性是什麼,孫子列出了可攻、非攻、可守與非守好幾種類型,但卻沒有提到和平狀態下的地位,這與時代背景應有較大的關連。無論如何,孫子雖然在這些地方上有混著說的疑慮,但不代表孫子沒有想到,只是他在認知上,將這些要地視為「用兵」的一環。
總體來說,孫子的戰略管制是動態管理式,講求的是良好的情報與機動的兵力,但由於孫子兵法的講設太過籠統,所以無法對其思想中的「生存」競爭概念有太多的瞭解,只知道死生之道跟兵家大事有很大的關連。
接著是吳子,其兵書除了用兵法之外,最為重要的是其「內修文德,外治武備」這句話,以現今的角度看,這應當是說其重視農戰的想法,畢竟戰國時代平時農民跟戰時兵源幾乎是同義詞,但吳子重視工商發展,顯然他也認知到在戰國時代,人口的大量集中無可避免的產生許多專家,這些專家對於技術的發展以及稅收的提供有很大的幫助。
就以吳子見魏王的建言來說,無疑的吳子極為重視地理環境,從他仔細分析魏國情勢就可知道,他認為魏國居於各國之中,雖有被圍攻的危險,但也擁有內線優勢,從其分析可供魏國進取的土地來說,他有一種「圓」的趨向,也就是跟孫子相當類似的觀念,保有一個相當強大的軍力,但吳子進一步的將這種觀念延伸成具體的作法,也就是依照軍隊移動的效率,根據國土地形來作擴張,簡單說就是儘量讓軍隊集結點,可以在同一個時間內抵達國境上的任何一點,由於戰國交通發展已不可考,我們也無法證明當時魏國修築的幹道,是否可以用其大城與山川大河的地勢作推估,但大體上應當脫離不了這種關係。
吳子的觀念基本上與孫子相同,但他們都沒有提到土地的佔奪,這是否意味著當時的聯絡方式以及傳達速度,不足以維持一個全國性的監視網?所以必須依靠一個重心,這通常是指其國都,將大量的軍力以國都為重心,在必要的時候投射出去,反正只要軍隊組織還在,那麼也就可以保有一定數量的本國農民數量,在農業時代土地荒廢後需要一兩年的時間復興,這雖然很長,但卻跟工商業中心被摧毀後要重建相比來的簡單多了。
稍微整理先秦的兵法,可以發現到沒有太多爭奪土地的具體作法,筆者個人認為這是時代背景的影響,農業時代最重要的是人力,至於肥沃的土地附近就常常是國家大城,除非是在邊境進行開發,否則土地的奪取並沒有摧毀人力資源來的重要,所以會得到一種機動的用兵法,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其結論就是當時的戰略管制概念,是一種心理性的管制,目的在讓他國不敢輕易投入大量軍隊造成耗損。農業時代的人力非常重要,土地跟人力往往是正相關,在戰場上失去大量軍隊,也往往意即失去了開發的人力,國境也就很容易的被自然「改變」,人多往人少的地方流動。
依此論點來推廣,秦國採用引誘三晉農民到秦邊境開墾,實在是一種很有效的戰略手段,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到現成的資源,至於本土民眾就可以進行比較專業化的軍隊訓練,這相對來說就等於擁有「較有保障」的摧毀他國資源的手段。
拉到西方來看,同樣的在亞歷山大大帝以及漢尼拔的軍隊上,都可以看到這一點,也就是擁有一隻強大的兵力,不僅可以吸引敵方的軍隊,還可以威脅其生產,更終達到征服的目的。亞歷山大辦到了,但是漢尼拔卻沒能在義大利獲得同樣的成果,這原因就不能從軍事上看,要從政治面上看。波斯是多民族的國家,並不是依靠統一的民族觀建立起來,只要看亞歷山大進入埃及後就知道,埃及人把他當成新法老來看待,並沒有發起什麼抗暴的活動,這就代表著波斯的統治,對各地民眾來說,根本就不重要,換誰來當統治者都沒有差別,這揭示了其統治手段的盲點。
在義大利半島上則是另一種情況,義大利半島上也有多民族的存在,當其差異並沒有如埃及與伊朗這麼大,再加上羅馬的統治是一種同盟性的治理,羅馬公民是建立在法律上而非是血統上,在羅馬統治義大利半島前的多場戰爭中,被擊敗的對手往往不會被趕盡殺絕,羅馬透過授與公民權利,以及同盟條約的方式,儘量以不羞辱的方法擴張,從台伯河邊小城開始,拉丁同盟的一些城市不論,就算是後來經過三次艱苦薩姆尼特戰爭才打贏的對手,這些民族的人取得公民權後,也有擔任到執政官的高位,這種成果才是羅馬屹立不搖的原因。漢尼拔原本的構想是要用軍隊當作琺碼,透過勝利的方法破壞羅馬的同盟,但是羅馬的同盟太強烈了,其同盟城市在最艱苦的時期都沒有背叛羅馬,這與其說是漢尼拔政治手腕太差,不如說是迦太基與其同盟太爛的關係。
總之,時代在前進,羅馬的成功也代表了另一件事實,就是城市的重要性逐漸興起,以城邦為基礎的羅馬,建立了一支強大又具有公民意識的軍隊,這與古中國那種農戰的思想又完全不同,公民軍隊的背後代表著「土地」的重要性,因為你無法長驅直入打敗敵方的軍隊與取下國都就算了,你等於要面對廣大土地上都具有敵意的民眾。漢尼拔打敗法羅後,法羅還是勉強集結了殘軍聚守附近的大城,以防止漢尼拔佔據,甚至後來法羅還在北義大利擔任要職,漢尼拔雖然擁有無敵的軍隊,但是他擊倒不了這個同盟組織,加上迦太基的政治鬥爭,使得其無法獲得國內奧援,最終導致失敗。
不可諱言的,羅馬的建立還是跟農民脫離不了關係,但公民意識的軍隊代表著個人權利的興起,這從羅馬法可以看出其重視公民權利可見一般,這種觀念的興起也代表著戰爭形式的變化,也就是你必須征服國家,而不是國都,要擊敗對方的民族,而不是軍隊。這種類似的征服戰爭,可能要到後來英國在南非的堅壁清野才看的到,英國最後建築了大量的碉堡,一塊塊的把大批土地切割成小片的區域,逐步的清除掉抵抗勢力。
從以上簡單的範例可以看到,思想的興起與制度的轉換要比實際的軍力大小來得重要。吳子在戰國時代首倡這類農戰制度,魏國遂無敵國外數十年,直到下一任魏王好大喜功,完全忘記這種精神,結果出師不利,連太子都死在戰場上。羅馬用同盟與條約逐步建立起堅實的關係,使得漢尼拔就算戰場無敵,也沒辦法真的打敗羅馬,這表示了一個較為優良的制度或思想,可以抵銷掉戰場上的許多優勢。之後將就拿破崙的時代說明。
要說拿破崙戰爭,就要看看約米尼的想法,制度上的變革與時代背景,筆者就不擬多提,相信讀者多半都有這方面的背景。以下專就約米尼的思想作分析。
約米尼的作戰線是其傳世的概念,但其作戰線的運用上是否有關鍵的因素在?在其著作中表明了,軍隊的運用是需要一個基地的,這個基地也許是交通大城或是要塞,但一定是一個戰略要點,然後從這戰略要點出發,尋求一個類似矩形的地區,而這地區有兩個邊是由我方所控制,強迫敵軍在這我方優勢的區域內進行會戰,或是逼迫敵軍退出戰場。這種觀念有點迴然與古代的戰爭模式,誠然戰略要點的奪取是一樣的,但約米尼的觀念很近似於「地域管制」,將地圖切割成一片片矩形,每一個矩形都包含著一個或兩個以上的戰略要點,然後想盡辦法在開戰前就控制較多的邊,強迫敵軍在這種近乎「包圍」的劣勢下進行會戰,若敵方不接受而退出戰場,那麼這一塊區域與其中的戰略要點就成為我方的控制區域,原先的出發要地,就變成了我方的腹地與後勤來源。若是敵軍接受了會戰,那麼我軍會在有優勢的情況下作戰,打贏敵軍後一樣可以得到這一片區域。
這種概念的成形跟中古歐洲的封建制度有點淵源,但整體來說這是一種區域的控制,利用這種蠶食的方法,一步步取得土地的控制,進一步壓縮敵軍的空間,但約米尼也提到拿破崙的方法,是擊拜敵方軍隊,一旦對方失去機動的軍隊,那麼無論有多少土地也將會是我方的囊中物。比照拿破崙的戰法,大概就知道約米尼的認知,是以軍隊為重心,在戰略上奪取制高點,逼迫敵軍進行不想打的會戰,然後一舉擊潰敵方軍力,迫使敵國與我方進行談判。看似拿破崙的作法跟孫吳一樣,但約米尼的認知似乎代表著,他對於這種矩形的戰略地域選取,並沒有一定要求要連成一片,而是可以片段的存在,只要戰略要地與交通線是暢通的,那麼土地是否確實為我方掌握就不見得是重要的。
簡單的說,約米尼的觀念是地理式的,假設兩軍在地圖上進行戰爭,雙方就想盡辦法使戰場在敵國境內發生,並且迫使敵軍接受不必要或是劣勢的會戰,在敵軍失敗後就可以進行談判,已獲取我方的利益。這種想法不必然是「征服」式的,跟羅馬不斷的併吞行省不同,這跟克勞塞維茲所言的軍事為政治的延伸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他本人沒有明言。從這時代背景可以看出,征服敵國並不代表佔領與吞併,可以僅僅是意志上的屈服,也可以是條件上的交換,重點在於民族的興起,民族性的戰爭漸漸的把民眾自我限制在土地上,約米尼提到民族戰爭的可怕,多半是建築在其經驗上。
約米尼的思想,若跟前人的思想比較,可以得到一個基本的概念,那就是他認為戰爭是一種區域的控制權爭奪,目標當然是以擊破敵方的機動軍力為主,只要敵方軍隊被擊敗,敵國必然的會進行談判,因為不想喪失的更多。在手段上則是利用地域的管制,一步步的進逼敵軍,迫使敵軍或是敵國進行失敗的戰爭,或是乾脆的趁手上還有實力的時候談判,避免失敗後的更大損失。實際上來講,這等於證明這個時代的戰爭,滅人之國不見得是什麼上算的選擇,尤其是當民族意識逐漸興起後更是如此。相反的在古代來說,東方的戰爭多半具有絕對的性質,屠城殺俘比比皆是,同時期的西方雖然也有這種絕對的性質,但只要看看羅馬的興起,就可知道這種絕對性質是有附帶性的,這也許是一種民族觀的不同,或許可以證明出薄富爾所言不虛,戰略其實是一種哲學觀。
西方的近代戰略,由於民族意識的興起,絕對性的戰爭型態越發不可能,因為人是理性的,要個人進行絕對性的鬥爭是不符合理性選擇的,也許情感的激盪可以促使這種狀況發生,但實際上暴力的極端升高並不符合實際利益的獲得。約米尼所認為的區域管制觀念,就一直延伸到現代上,這種觀念漸漸有了一些戰術上的運用轉變,但戰略上的管制概念依然,就是迫使敵方放棄土地的控制。
筆者會如此說,並不是說擊敗敵軍不重要,而是這實在是一種技術演進的發展,美國內戰之前,大體上戰爭還是兩軍看的到對方在打,所以使用兵力控制區域就成了必要的手段。但來福槍的出現,使得看得見敵人的恐怖被看不見得人的恐懼所取代,一個人以往只能控制幾十碼的區域,現在一個帶著來福槍的步兵,可以把這個範圍延伸到上百公尺,心理上的恐懼更可以延伸到數百公尺,這可以從兩次大戰、韓戰的一些例子證明,己方被敵人狙擊手殺掉一個,可以讓整個排甚至一整個連的軍隊停下不動半天,心理上的恐懼成為另一種武器。
這種轉變使得以往的兵力展開,變成了火力鋪設,在鐵路鋪設的區域向前線延伸,就成為了一整個火力涵蓋的範圍,在此範圍內任何不必要的活動都是危險的,這遂使得戰略上的區域管制概念,從兵力的控制變成了火力的控制,只要這區域是在我方火力涵蓋下,就可以有效迫使敵軍無法出現在此區域,換言之「前線」這一個概念才能被徹底實現,因為個人火力的發展,使得小股騎兵的滲透也變成不大可能的行為,一次大戰就徹底實行了這種概念,一切的攻勢都被摧毀掉,這也就代表著前線之後的土地,「確實」的被我方所管制,也保證了雙方前線的範圍內都是屬於不可控制的區域。
裝甲兵力的發展,使得上述的概念產生變化,看起來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時代,一支機動的兵力可以涵蓋的範圍相當的廣,不需要廣設據點來加以控制,如果空軍沒有出現,那麼這種說法多半還說的過去,隆美爾元帥親身的經驗就告訴他,沒有制空權,地面的機動就變的不可能,換言之空權的發展促使了戰略管制的概念有了三維的延伸。這種延伸直到波灣戰爭中被發揮到了極致,直到前幾年伊拉克戰爭中更可以顯現出來。發現即摧毀的美軍戰力,使得伊拉克軍隊的活動範圍被徹底限制,反過來說就等於是區域管制的反向操作,即敵方無法活動的區域就是我方自由行動的區域,簡言之噴射飛機以及飛彈的發展,讓地面的機動變成更不可能。
後語
初探的意思就是,筆者的觀念沒成形,還很籠統。但筆者對這些觀念有一種想法,那就是時間的管制與空間的管制,拿破崙曾說他寧可失去土地也不要失去時間,這大體上是在說一種通訊與機動速度的整體適用性,使得他不能夠採取堅壁清野的方式,若是英國的南非戰爭以及後來法國的阿爾及利亞戰爭,就可以看到當一個遠為強大的一方,就可以進行近乎是清鄉的方式,用大量的兵力與據點,逐一清除反抗能量。這也就是說,這種戰略管制的概念,必須是衡量雙方實力後才可以作的結論,也許春秋戰國時代,大體上依靠人力來決勝負,所以使得其保有兵力的概念多過保有土地。或許民族戰爭的興起使得控制敵國民眾變成很不可能的事情,也或許戰略上的管制,其實管制的是人的心靈而不是身體。總之,筆者暫時還想不到一些合理的推論,先存而不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