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是2004應「台灣電影筆記」網站之邀寫的,還好當年熱血編輯乃薇沒放棄地問我有沒有照片,只得趕緊趁著回家時去拍,時光又匆匆過了那麼些年,連幾個不營運的戲院「廢墟」接連拆光,連「台灣電影筆記」網站也停擺了。惟,仍有的好消息是,銀宮在有心的承租廠商維護下進一步恢復了「元氣」。
這些年來看電影、趕影展、作影展、寫評論、電影幾乎佔去了我一半還多的生活。
而這樣的我,成長過程中和電影院其實沒有多少緣分,在我來台北唸書以前,除了廟會酬神的露天電影之外,進過電影院的次數甚至是屈指可數的。
然而,年少的我,倒也並不引以為憾地活著。哪裡像後來影展的生涯開始,變得生怕漏過幾部片,人生就缺掉一大塊的。
明白的發現也許是經濟條件使然,也許是父母習慣決定,我出生在一個不太重視休閒的家庭。再者,彰化地區也就那麼幾家電影院,若要用電影院裡的時光,來標誌我成長的幾個不同時期。那肯定不是連續的,而且是非常零碎的。就像這些戲院,永遠沒辦法播完都會區的每一檔期的所有電影一樣。零碎就是它全部的命運。
台灣戲院
台灣大飯店,是離火車站最近的一家旅館,現在看來也許不怎麼樣,在當年可是彰化地區名符其實的。彰化人不住房,除了看電影之外,就是跟爸媽來這裡吃喜宴了。戲院部分就位於飯店的一樓,應該算是飯店多角化經營的一部份。由於佔地利之便,到現在仍是這個小城最顯眼的電影院。
這家戲院我腦海中記得的最早一次觀影經驗,那是小學還在念三四年級的時候,全班每個人交了二十塊錢,由老師帶著一起去看的一部電影,算是課外教學影片吧,看的是動物奇觀之類的影片,很像現在DISCOVERY頻道上播的東西。然後另一次,好像是當兵的表哥放假時帶我去看的重播的《藍與黑》。也許那時候還找不到女朋友的表哥,覺得一個人看電影無聊吧,就帶著我一起去看這部多年後重映的愛情文藝大悲劇。現在回想,我都還清楚的記得銀幕上的林黛、關山的影像。不過,應該算是晚熟吧,表哥雖然不忘照顧地一邊跟我講解劇情,已經上國中的我,卻對文藝片裡談情說愛一點也提不起興趣。心想怎麼放的不是科學小飛俠、無敵鐵金剛之類的片子。
萬芳戲院
萬芳戲院,也在火車站旁的夜市附近,與鄰近的台灣大戲院、彰化大戲院鼎足而三,不過,現在已經成了一座廢墟了,整座戲院被鐵皮圍籬隔絕起來,廢棄的天花板自空中下垂。當我拿著相機拍照的時候,孤單的售票窗好像也從灰塵裡張開那個小口,對我按下快門,我仍然清楚地記得看板上的招貼,海報欄以及側門的腳踏車託管處,以及一部離奇的《鐵脖子李勇》看片經驗。
話說,當年的我應該是國中了吧,也不知道是信仰虔誠、還是哪來的慧根,看到報紙上的《釋迦牟尼傳》,竟嚷著要求爸媽要帶我去看這部宗教片,吵了許久,本想說可以圖個闔家觀賞的,彆扭地拗了很久,結果卻只有爸爸騎著單車載我來到這家萬芳戲院。只是,也許看的那天剛好正值週末,電影換檔了。正在上檔的是一部叫《做鐵脖子李勇》的片子。
反正,說是要看《釋迦牟尼傳》其實我也不能諒解那個時候的自己為什麼選了一部這樣的片,照理來說,海報上那些降服妖魔鬼怪的冒險畫面應該更吸引我吧。
鐵脖子?這是什麼片子,是那種拉火車的馬戲表演嗎?
不過,反正來都來了,父親可能也覺得既來之則看之,沒有白跑一趟的道理。
《鐵脖子李勇》是一部嘉慶君遊台灣的系列傳說改編而成的電影。鐵脖子原來不是用來拉火車的,他叫李勇,是嘉慶君的侍衛,這個外號應該是砍不死的意思之類的。話說講嘉慶君來到竹山受圍,李勇以寡擊眾,終於救主脫險,不過結尾倒底還是被砍死了,那時電影喜歡搬那種,硬漢死時萬箭穿身還能屹立不倒的激情場面。我果然算是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部冒險神怪片。
不過,電影中有個誤拾地上紅包辦冥婚的情節。害得幾年後,某年初一出門撿到紅包,仍要問爸爸會不會有人等在後面,拖個鬼新娘來和我結婚的事。顯然驚嚇不小。
彰化大戲院
彰化大戲院是在一座複合式經營的商場大樓裡面,大概是我高中時候開幕的,大樓地點位於員林客運對面。我在這裡買錄音帶、明星海報的次數遠比看電影還多。說是火車站遠一點,也不過就多了
五分鐘的路程。這座電影裡紀錄了我對電影第一次自發性的激情,還記得當時背著父母跑去買票,排隊看《E.T.》,戲院滿滿的都是人,當E.T坐在小男孩的單車前面飛起來的時候,全戲院裡的觀眾都因為魔力發出驚呼了。看完電影之後,開始瘋狂剪報,買卡片、海報、ET娃娃、畫漫畫成了真正的影迷。另外一部有印象的看的是小野編劇的《黑皮與白牙》,為的卻是被當年一張小朋友坐在牛車後面啃甘蔗的海報情境所吸引了。
銀宮戲院
位於孔廟對面,是日據時期的建築,外表是文藝復興式立面裝飾,算是彰化最有紀念價值的戲院建築了。電影院歇業之後,一度變成百貨超市,古典素雅的門面頓時被用那種鋼架支立,塑膠帆布紮起來的字體粗糙的招牌給整個遮蓋起來。
在這家電影院裡,我們看了有生以來,唯一一部闔家觀賞的片子,沒錯!還是不出《媽祖傳》這樣的片子。當然也看了《辛亥雙十》這類被交代要寫報告的片子。然後,比較值得一書的是,趕上了新電影美好年代與同學和社團可愛女老師一起看《戀戀風塵》的經驗。結束之後,還一起吃飯作了一番討論;兩個大男孩茲茲念念為何辛樹芬在男孩去抽到金馬獎當兵之後兵變。
老師淡淡毫不意外的回應:當郵差來送信時候,就知道……離久則情疏,本來感情就是這樣子,為什麼要女孩一直等呢……
喔!
喔!離久則情疏……
嗯,是啦……可是怎麼……
是在上劇本課,還是女性觀點呢?總之,那段回憶也與電影情境一樣相彷彿。
電影院外頭的看板上,我情有獨鍾的那張海報,男生與女生背著書包在鐵軌上走著、走著後來走進了我編的校刊當插畫去了。而影片疏疏淡淡的筆法寫就的電影片名,在當時成了我輩文藝小子筆記本裡塗塗抹抹的滋味。
我怎麼能夠忍受「銀宮」歇業之後,這樣的記憶竟被一張粗陋的帆布所蒙蔽呢。後來,真是該感謝後來進駐的服飾店面巧妙改裝,安上適切的燈光,原有優雅外觀光鮮露面。銀宮這座歷史建築,絕對有資格成為彰化「光點」的,應該建議市府仿效台北古蹟活化的案例,早日將她當成彰化地區的文化空間來經營才是。
青年育樂中心
在八卦山下文化中心與社教館之間,這棟大樓是救國團的彰化辦公所在,原來二樓的戲院收掉了。這是一座離我就讀的高中最近的戲院。不過我倒是沒有蹺了課來這裡看電影,不過《老夫子》、《烏龍院》、《新蜀山劍俠》、日本的《魔界轉生》這些片子,倒很像是討厭上課的高中生會喜歡的東西。(結果我自發性去看最多電影的這間「育樂中心」,建築還在,但拆除了意象入口,也就放棄拍攝。)
當然還有一些可以偷偷去看小電影,MTV之類地方,不過這些都不是正規戲院,通常躲在哪棟大樓、哪條巷子裡面,不但辨識不易、汰換得也快。加上也許當年過度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經驗實在不快,不想特別流下犯罪證據,所也就不在本文記載之列了。
北上唸書以後,就再也沒在這些戲院看電影了。目前彰化市的戲院,中正路二段上的台灣和彰化兩家了。
寫完這篇稿子,發現回顧這些戲院就像在撿拾人生的片段,大塊、大塊的,為什麼散佈在這裡,為什麼掉落在那裡,完全被當時正在演哪一部電影所決定,沒有必然關係。是不完整而且不連續的。對我而言,一南一北、兩個階段的看電影的經驗,幾乎是斷裂的狀態,除了賣座極佳的,電影在彰化上映永遠是慢了很多拍以後的,而影展的片子更是絕無可能,電影院的廢墟似乎標誌著這樣的命運,我無力跨越,並以之為抵賴;不能,也無法在成長之地樂業安居,只能繼續混跡一個個夢盒子麕集的城市裡,一個電影院持續地消失的城市裡。
【後記,這篇文章後來被同鄉學弟引用,經過這些年學弟去年也變身為當紅炸子雞,猜猜看他是誰?】
還有,林強竟然也是同鄉,他也有銀宮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