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08|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小說連載】荒魂歸塵─第一章：老兵不死(1-1)

「父親！不！我卑微地懇求，請你停下！」

「不，孩子，我已經別無選擇。原諒我。」

「父親！」

死盔的鼓譟敲醒了昏睡的迪奈。他隱約感覺到死盔正用觸手擊打著他的太陽穴。一睜開眼，吃進嘴裡的沙子在口水的浸潤下，一股死苦的礦物鹹味衝擊著他的口腔。臉頰與下巴的鬍子全都黏附著滿滿的細沙。

他可不是第一次吃沙了，所以他知道該如何處理。

迪奈不斷醞釀口水、吐出，直到齒縫裡不再存在半粒沙子。他的視覺逐漸從一片模糊中清晰過來、身體的熱量與力量也隨著清醒而漸漸恢復。

他緩緩自一片狼藉的塵沙大地爬起，張望。

兩頭穿著甲冑、外型早已完全脫離人類的怪物倒臥在血泊中，他們青綠的肢體連同斷手緊握的長矛散亂四周，腫大的肚子也被劃開一道殘酷的裂痕，所有臟器隨著膿血掉出。

在他擤出阻塞鼻腔的血塊時，他的嗅覺立刻捕捉到自死屍身上傳來的惡臭。一隻又一隻掘食蟲正破土而出，貪婪地爬向屍堆，準備大啖美味可口的腐肉；迪奈注意到其中一隻掘食蟲咀動著鉗齒，試圖想要接近他，他反先伸手捉捕這隻掘食蟲並捏碎牠。趁著鮮紅的汁液傾瀉以前，將牠遞到額頭面前。死盔睜開眼，伸出充滿渴望的觸角並刺入掘食蟲的身體，將牠流出的血液與肉殼一併吸收；不一會兒，這隻可憐的蟲子成了一塊乾癟的小肉塊。

透過支離破碎的記憶，他想起他稍早經歷了戰鬥。一場苦戰，與那勒岡的侍隊。

他們原本只是一群普通的士兵。穿著盔甲、手執旗幟與骸骨長矛，如同當年他在血海沙場所遭遇的敵人一樣，他們整齊有序地列陣、擲矛，與他拔劍相向；不同的是，當即將陷入死亡之際，他們會化為高大噁心的怪物，失去身為人的自尊與理智，漫無目的地追尋殘暴的殺戮。

一如往常。

他揮舞塵劍、殘忍殺死所有對手。包含兩名被迫參與戰鬥的奴匠。即便他知道奴匠是無辜的，但他們在揮動手中的鐵槌時並沒有半點猶豫，那是戰士應有的冷血與無情──既然是戰士，那就該以戰士的禮儀回敬。這是戰場定律。不過他最終還是心軟了。因此，他也付出了代價。

他不幸被本以為已經投降的奴匠打中頭部。即便有死盔的防護，他依然因為臨時面臨的戰鬥與長途旅行所累積的疲勞，導致他的身心早已不堪負荷；在陷入了昏厥以前，他分離了奴匠的首級。他的頭顱仍橫躺在遠處的岩石上。

迪奈艱苦地爬起身，並且盡量遠離那灘死屍與血液，因為他知道，再過不久這些殘骸將會引來奧翠絲，他可不想繼續毫無意義的戰鬥。他必須盡快離開。

但前提是，他得先找到他的塵劍。

迪奈望著屍橫遍野的另一頭荒地。此時更多掘食蟲出現，密密麻麻的層殼與節軀在屍體之間穿梭蠕動，使他無法看清散落在地的武器殘骸。

無奈之下，迪奈走到蟲群裡頭，一邊捕捉蟲子來餵食死盔，一邊尋找巨劍的蹤跡。迪奈細心注意著塵土較多的區域。依照經驗，要找到它並不難，只要循著塵沙飄揚的地方就行了；但這一次，他卻怎樣都找不著。每當他滿懷期待地靠近，土裡冒出的掘食蟲就會跳出來打破他的期待，並且凝視著他裸露的腳踝。

他停在其中一具屍體面前，那是一名生前留有一頭馬尾的年輕士兵。他還記得，這名士兵是被他斬去了半截身體後，少數來不及異化成怪物的人類。現在他那健壯的身體都已被蟲子啃成白骨，迪奈一邊抓起正在進食的掘食蟲往一旁拋去，一邊踩死想要咬他腳趾的蠢蟲子。可是直到腳下的蟲屍已經堆積如山了，他還是沒能從這具屍體身上找到塵劍的蹤影。

想想也是。

沙子不再揚起，大概是附近一帶的掘食蟲都聚集完畢了。迪奈快步走出屍堆，把這堆腐肉讓給蟲群。他凝視著這片戰場，試圖從懸崖荒地上的岩柱、煒生草叢、枯樹、以及潛藏密穴的陰影找出塵劍下落的蛛絲馬跡，但他怎麼想都不認為塵劍會落到那種地方。

最後一段記憶終於回來了。迪奈想起直到昏倒以前，他的手裡依舊緊握著塵劍，從未鬆手。因此，他的劍是被人偷走的。

正當他在思考時，他的視線瞥見到一條通往低地岩林的隱密小路，上面到處都是腳印與拖行的痕跡。巧合的是，這正是他原本打算走的路，只是中途被喬洛伐特軍給攔下了。會是人類？還是單純有收集癖的莫劫納？依照小路叢生密林與雜草堆的環境來看，很可能是後者。一群愛造成困擾的髒小鬼。

後頭傳來了不太妙的聲響。貪靈發現了食物，並且發出滿帶驚喜的咒吟。迪奈意識到自己浪費太多時間在這裡了。他拾起一把鋒刃有些斷裂的骨劍，趕忙躲進小路。在進入瞬間，他就立刻蹲低身姿、隱沒至樹林與岩石融合的陰影下。他注意到有數道自天空掠過的陰影正在他的上頭附近盤繞。

雖說都是奧翠絲，但牠們之間並不和睦。迪奈觀察過，鳥人不太喜歡接近貪靈，因此牠們更傾向在一旁等候貪靈進食完後才加入行列。也正是因為鳥人的這種習慣，讓此時的迪奈不敢輕舉妄動。他一點也不想動鳥人靈敏的視覺給捕捉到。

好在奧翠絲都不是多有忍耐度的生物，尤其是在飢餓的時候。

一頭鳥人發出尖銳的嘶吼，牠似乎正打算呼喚同伴想做點什麼。迪奈緊握骨劍的右手冒著冷汗，他不希望鳥人是因為發現他的行蹤而有所騷動；幸好，他看見盤旋的影子突然襲向另一個方向，先前的戰場傳來慘烈且富有野性的原始噪音。

迪奈抓準機會，頭也不回的跑向小路的深處。地面上的足跡依舊存在，他終於注意到這些腳印非常小，形狀很類似人類，總之與莫劫納那般寬大的腳印完全不同；這條路的深處也許有一座迴村。儘管他不認為像這樣的荒野領域會有人類居住，而且還肯讓小孩子在外面跑動，這很詭異。但事實就擺在他眼前，一個小孩，偷走他的塵劍。這點不論對方是誰都沒什麼好原諒的。既然與原本的目的地一致，那就循著他留下的犯罪證據找到底為止。

覆蓋在上頭的樹葉越來越茂密，殞日灑下的炙熱與刺眼全被遮蔽起來。這使迪奈感覺精神舒暢許多，但少了熱度的平衡，空氣的乾冷很快就使他的雙手僵冷。

迪奈放慢了腳步，因為他感覺到路面正漸漸陡斜，周邊的平地樹林逐漸被深色的岩壁與攀附的煒生草給取代。轉眼間，迪奈發現自己居然進入到底矮的峽谷裡，一座被岩壁包圍的破落村莊就在他面前。

他看見了小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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