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8|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親愛的OO4

    從樹上下來的松鼠。
    從樹上下來的松鼠。
    親愛的OO
    第二次失眠。
    首先想起的是,媽媽失眠的樣子。
    她從被窩裡起身-我在自己的房間聽得到-拉開門簾的聲響。下樓,拉開電視旁的三層櫃,中間那層抽屜,裡頭有許多藥袋。
    然後想起她飯後悠哉地躺在椅子上,讓背倚著扶手,舒服的樣子看著電視,偶有想起什麼,走到電話旁,翻了翻電話簿,打給某人。
    在看著電視時,她在想些什麼?突然想起某人,還是想起很久,卻遲遲未等到一個好的時間,合適的時間,或許是生活裡有某些預兆,比如米沒了要買、太陽出來的要曬被子、每周一晚上的唱歌時間,還是從與鄰居或我爸的聊天對話裡捕捉到什麼靈感似的東西,總之在那個最清楚的時間,她走向了電話那端;她起身,專注力從電視轉移;她失神了,想起某個不在身邊的人。
    親愛的OO,現在不要聽音樂,好嗎?
    我點了蠟燭,端在手上饒有興致地看,看火光如何溶蝕蠟壁,蠟壁如何化為濃稠的油,油又如何在我的手左右搖擺之下,熄滅了火。
    我們都愛音樂,只是此時,我不要它介入我們之間、我們的生活,奪去我們的專注。
    真實就是,凌晨四點,卡車後的金屬閂因為馬路起伏而生的碰撞聲,哩ㄤ哩ㄤ哩ㄤ;救護車由遠而近,又由近至遠,你記不記得我們中學學過一個詞,叫做都卜勒效應,每次聽到救護車或消防車,我就會先看到那個又疏又密的圈。
    可是怎麼在夜晚、凌晨,這麼多的救護車或消防車在路上呢?它們不應該跟我們一樣,待在自己的家裡,熟睡嗎?
    蠟油熄滅的火,這顆蠟燭的燭芯被我燒到太短了,一下子就浸濕,總共還燒不到三分之一呢,就快成為無用的蠟燭了,無法點火,無法燃燒,大大的身體,靠著那小小、細細的棉繩作為引線,燃燒,燃燒,燃燒,火吞掉了生命──就在這個失眠的夜晚,我打開手機看到林森北路上KTV失火的新聞,W在臉書上標記他沒事,我鬆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死了五個人,後來,我們知道,第六個也死了。
    那晚失眠一直滑著手機,發瘋似的,滑著IG和FB,像要找些什麼填補自己,卻只是在人群間奔波,擁擠卻沒有半個熟識的面孔。同樣的訊息來回上下看了好幾遍,卻無意要投入太多的心力去關心一個人或一件事情。我放下手機闔上眼,不一會兒又再度拿起──不明所以。C說是癮。
    我最怕癮了。
    再次將蠟燭點起,用左手端著,靠近紙的下緣以獲取光源。我躺在床上,靠著床板,曲著的腿當作平面好讓我寫字。
    燭光是黃色,寫字時我看得到影子,筆的影子,好像不是我在寫,是影子,影子的筆尖觸碰了紙,滑向某個方向帶出線條,成為字。影子的筆尖被拉長,比原本更細,像針,卻不會戳破紙張。我想,刺在人身體上的畫筆會不會也長得像筆尖的影子一樣。
    感覺燭光快熄了,火越來越小,我卻還沒說完話,
    我想起阿公──我的外公,兩年前去世,我在他房裡的抽屜裡,找到一盒紅色的火柴盒,上面印了什麼,我不太清楚,後來我在台北看見W點菸時拿出火柴──紅色的火柴盒上面印了俏皮的猴子,這個印象就直接被我套印在阿公的火柴盒上了,也是有隻俏皮的猴子,但真實是印著什麼呢?我確實忘記了,我只記得我把它放在紅色背包裡,那個我大學四年扣掉去交換的半年幾乎都在背的紅色背包裡頭的黑色拉鏈袋裡。無聊時拿出來滑幾根,也沒許願,當作是仙女棒那樣玩,玩完火柴棒的頭就變黑了,也不丟就塞進裡面,下次要玩時還得先抓錯幾根失效的火柴,才能逮到一根嶄新的。我看到W從火柴盒裡撿出燒焦的火柴棒時,心中還沒有什麼感覺,直到此時敲著筆電,才覺得記憶與記憶交疊是件難以言喻的事情,但無論是幾天前與W的對話或是兩年前的外公,都已然成為過去的事情,所謂的過去,就是不會再回來的意思,對嗎?在你的理解裡面,有什麼事情是會再回來嗎?我記得國小時曾寫過自己最想要做的事情,我忘記紙張上油墨印出的題目是否有註記「超能力」或是「夢想」,這兩者還是有差別,夢想照理說會比超能力更可行,如果用「只要努力,就能達成」的角度來看,但或許超能力也可以套用看看這句話,誰真正去努力獲得超能力呢?算了,提到努力就讓人疲累。回到國小的那張紙上,我在空格處寫上:「回到過去」,那時候我還沒看過〈真愛每一天〉知道這招可以用來追女朋友,也沒讀過〈傳道書〉裡頭的那句話:「已有的事,後必在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還有關於黑洞是否有時空旅行的討論,我也還未知曉。但總之,我就是想回到過去,回到一個,或許,我覺得,我還是跟一般人一樣,甚至比一般人優越的,世界裡。
    沒有失眠與恐懼的世界裡。
    說到哪了,怎麼說到這個啦?我們談到阿公與W的火柴盒,對,那個火柴盒最後被我收到鐵盒裡收藏了,或許幾天後回家,我可以找找看,這樣就可以揭曉那個火柴盒上是否也印著一模一樣的猴子了。
    對於盒狀的東西,鐵盒、火柴盒、菸盒,總覺得特別有魅力。
    已經到了鳥兒早起唱歌的時候了,不知道牠們會上哪兒找蟲,今天早上出門我在美髮院的招牌上看到一隻松鼠。
    天完全的亮了,不是黑,是一種陰藍了。
    這封信寫於三個時間,一個是寫在紙上的失眠的夜與凌晨;再來是一個禮拜之後,將紙上內容敲打於word檔裡,這是在睡覺前做的事,一樣開著桌燈,我原以為那個晚上就可以把這封信完整輸入電腦,但打著打著又加入了當晚的思緒;於是來到第三個時間,隔天的早上,十點半,也是現在,我在電腦前繼續把一個禮拜前的故事告訴你。
    順帶一提,在周末去健行後,睡眠品質稍微進步了。
    我想跟你繼續談一個禮拜前夜晚的蠟燭:
    逗點般的燭光頑強的亮著,但寫下的此時已經熄滅了,吐出最後一口氣,一縷煙,消失。它從尖頭狀變成圓點狀的火苗,橘黃色的小火苗被外頭一圈藍色包裹住,界線分明且滑順,而最內頭是閃著微弱燭光的燭心,火也是很愛惜自己的,不輕易殆盡。
    我看著小小的燭火,想著為什麼有些火會發瘋般地吃人?
    或森林裡的那些火,貪婪飢餓地吃掉樹和地上的所有物?明明曾經那麼溫馴,可捧在手中。
    你大概要跟我說,萬物皆如此吧。可大可小,可圈在家中,可膨脹至宇宙。
    水也是這樣,水杯的水跟滅村的水。
    但水也是好的,多麼自由。
    家外面那條河,我一直不知道怎麼稱呼,是新店溪,還是淡水河,還是匯入淡水河的新店溪?
    你有在早上的時候見過溪嗎?
    一大早,日出時分。
    我也很少,通常是晚上才會去水旁邊。
    這確實是台北,白天太熱了,晚上才會至河堤邊跑步、騎車、散步。這周我去宜蘭,看見鄉鎮裡的溪水,那個水就可以消暑,可以浸泡在裡面。
    有水的地方真好,或許是我因為還沒去過孟加拉等地,水患連綿之處。
    有一隻蚊子已經伴我好幾個晚上了,好幾次在我耳邊飛舞嗡嗡嗡,卻總是沒打到。
    啪,還是沒有。
    鴿子啪搭啪搭飛到鐵皮上,翅膀啪搭啪搭感覺很重,我在宜蘭看見一隻老鷹,滑翔在空中,聽不見飛翔的聲音,在望遠鏡拿出來之前就已經到更遠的天空去了。
    親愛的OO
    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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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像你那裡很安靜, 我戴著耳機, 不算耽溺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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