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4|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連續平庸的不連續驚喜《洪常秀作品選評PART1》

講到洪常秀,就想到金敏喜,「金敏喜是洪常秀的謬思女神」對初見洪常秀的我而言已經成為了一種制約式的東西,所以開始看洪常秀的片就進入了一種「金敏喜在哪?」然後是「金敏喜魅力在哪?」因此便有了這樣一篇膚淺的文章,膚淺的談一談一些在洪常秀作品的金敏喜,當然過程之中,我總在懷疑自己是否落入了某種陷阱。
參考片單:
2015《這時對,那時錯》
2016《戀妳非妳》
2017《獨自在夜晚的海邊》
2017《克萊兒的相機》
2017《那天以後》
2018《草葉集》
2018《江邊旅館》
以下按照順序
2015《這時對,那時錯》:
在這部電影內,金敏喜扮演一個不是很成功的畫家女孩,而你可以看到一種近乎洪常秀套路在這裡出現,關於女孩遇見有成就的文學/電影/藝術領域的老男人(在這幾部電影內,洪常秀都無法想像一個以其他行業為業的男人),然後一開始對來勾搭的老男人沒興趣,直到老男人像小當家一樣露出袖章,不,是自報大名後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為什麼洪常秀會如此著迷於拍攝這樣的男女互動模式呢?我想起曾有位美女告訴蕭伯納,他們應該在一起,這樣生下來的孩子就有蕭伯納的頭腦與她的外貌,蕭伯納笑著說那麼萬一反過來怎麼辦?洪常秀對於這種雙方的互補性似乎有些著迷,以致於我有時候會明確的感受到洪常秀的男女兩方好像是一體,這不是說他們因為是一對的戀人,而是說他們連在一起,是一個個體的兩個部分,但是因為某些原因欺瞞了其他人他們是可分離的,我想洪常秀的男女電影難以打動我的原因或許也是來自於此,因為我總覺得這裡面的男女不是個體對個體,而是一種自說自話,但因為某種對男女對話的誤解,比如認為男女曖昧時雙方總是講些摸不著邊際或者一種你前我後,我後你前的太極推手模式,因此認為洪常秀是在展現這種東西,但是在我看來無論裡頭的男方與女方是否在一起,總是在與其他角色間有一種隔閡,彷彿這兩人註定互相吸引,哪怕他們大相逕庭,他們不需要磨合,他們天生一對。
但是《這時對,那時錯》不是有兩個部分嗎?而且這兩個部分不就是說不同模式下的磨合嗎?
我認為差異也僅有在釣妹策略的更改而已,是新手漁夫/老漁夫的差別,思想與目的基本上沒有改變,前者狂拉猛拉,直到後面事跡敗露(已經結婚的事情被發現)就無力可釣,最後還遷怒到隔天演講的主持人跟觀眾上,可以說醜態盡露,就像費盡力氣結果在最後讓魚跑掉而發怒一樣,而後者則是欲擒故縱,先把弱點暴露出來(提前在小吃店講出自己結婚的事實)後面再放低姿態,再度製造第二個弱點(即酒醉暴露的事實)讓女主自願上鉤,甚至還願意做男主一生的影迷,同時在這一個結局裡,兩人之間的情感還引起了環境的變化,大雪紛飛,完全是進入那種浪漫電影的情節。
所以至此你看到洪常秀的奸巧之處了,如果這是一個連續的故事,也就是說如果前後模式是發生在同一時間線上的故事,那麼觀眾絕對會對主角產生強烈的反感,因為你會看到一個調整策略再次出擊的男人,然而正因為兩個故事是類似不同時間線的故事,觀眾會覺得第二個版本的男主角似乎有些歪打正著,甚至有些可愛。
如果你這樣覺得,那麼你就上鉤了。
最後還可以說一個《這時對,那時錯》的有趣小設計,你會說人的決定影響劇情這沒什麼,但這通常只影響前景劇情,但在第二部分裡,隨著男主這次做出正確決定,成功「攻略」金敏喜(我用這個動詞是因為我覺得《這時對,那時錯》就很像是《蘿拉快跑》那種不同選擇造成不同結局的電玩邏輯,當然本片更像戀愛遊戲,所以還有解鎖場景跟不同結局的要素在,所以金敏喜是什麼?是一個男主決定的反應者,而不是另一個人類。)後,在這個結局還會下起雪,兩個人在雪中握手,也就是說男主的決定所擾動的情感漩渦甚至可以改變自然環境,
當然我不太確定這是不是洪常秀對一些浪漫愛情片的一種諷刺,不過是一個很有趣的設計,這個設計單純用是無法產生效果的,非要像本片一樣有兩部分比較才能夠作用。
2016《戀妳非妳》
雖然這部片裡金敏喜沒有出現,但我想拿片中女主李宥英來跟金敏喜做個比較,在我看來李宥英代表著一種較常見的連續性的美,也就是說這樣的美是顯而易見的,所以你在觀看這個女主角的時候,你很容易會進入它的劇情,去投入這是一個介於精神疾病或者非人(神靈、邪魔)的存在,所以這個故事是在於一個花花公子金柱赫遇見了這樣一個神奇的存在(女主),然後開始像皈依一樣黏著這個神奇的存在不放,對其百般忍耐。
電影一開始就是某次他對她失去了信仰,去懷疑她這個女神/女鬼,而金敏喜在洪常秀宇宙中的形象則經常是一個好鬧脾氣、愛說教、對年長者傾慕的「女孩」她的美經常是以一種不連續性中的驚喜呈現的,就是說你不會一直覺得她是美的,有時候更是十分普通,但是當她美的畫面出現時,那些普通的片段就與美的畫面形成鮮明對照,我稱之為「連續平庸中的不連續驚喜。」因為今敏喜的眼睛是比較小的,臉也是比較扁平的,所以你可以看到洪常秀經常在探索一種去捕捉她「連續平庸中的不連續驚喜。」但是雖然他電影裡的男人時常是軟弱且膚淺的,但他自己在拍女性的時候,反而總是以一定的距離在拍女性的日常,而非他電影裡的男人軟弱且膚淺的目光,比方說你就看不到那種模擬男人目光在女人身上游移的鏡頭運動(我並不是說這種方式不好,我只是很訝異這麼愛拍女性這麼愛拍金敏喜的紅常秀居然都沒用這種方式拍,特別是他這些片的男主不乏軟弱的渣男)
細查英語片名《Yourself and Yours》比起中文片名《戀妳非妳》少了些詩意,多了些形上的裸露(詩意說到底是找到表達形上之美的形式,沒有比詩更重視物質的,道在落花流水,亦在滾石尿溺。)女孩的真面目是那個神祕的不可捉摸的「Yourself 」你不知道她會怎麼行動,不知道她會做什麼,不知道她到底考量什麼,有別於片中其他的女性,甚至是其中一名說:「男人跟女人沒什麼不同,真的啦,我是女人。」的女性,你從她的「Yours」完全無法判斷出來,洪常秀是如此清晰的去區分女人與女神/女鬼,使得這部電影最後成為了一種將愛情完全等同信仰的東西,教徒崇拜著神明,神明憐愛著教徒,經過重重的幻覺之後,教徒終於到了神明的身邊,走到了比受考驗前更方便服侍神明的位置(兩人在房間的位置在再次相遇後換了位)
他不再憤怒何以她喜怒無常,何以她不給自己明確回應,因為他認清兩者之間該是教徒與神明的關係,這還不是那種我祭拜妳你要給我回報的鄉土信仰,而是那種無論你回不回應我,我都會對你死心塌地的基督式信仰,而藉由這種信仰我也變得更好,神明很美,而信仰神明的我也被神明認同很美。
「你好美阿。」
「你也好美阿。」
但是愛情是一種信仰嗎?還是洪常秀是在呈現一種花花公子必然經歷的報應,一種惡人自有天收的概念?我更寧願相信是他掌握到了一種極端愛情的型態,一種臣服,一種妳怎麼演我就怎麼接的寄生蟲與宿主的型態。
2017《獨自在夜晚的海邊》
個人覺得是洪常秀用「彩色」用的比較好的幾部片,拍了很多金敏喜單獨跟背景結合的美圖,情節基本上還是在套路內,但是第一部分跟第二部分用奇怪的方式連接起來,我們不知道他們是純粹分離的同一時間線上的故事,還是根本無關,因為你會看到第一部分結束後第二部分開始前像第一部分一樣跳演員名單,但是之所以會引人遐想是因為第二部分是從電影播映完而金敏喜坐在椅子上開始的。
這就形成了一個「洪常秀在看金敏喜看金敏喜的畫面」金敏喜在看電影這個情節在《這時對,那時錯》也有出現過,如同你可在這部作品裡看到在國外的時候金敏喜扮演的女人跟姊姊去一家書店,裡頭有個寫數字歌給小孩的男人,金敏喜向他買下了書,我們會想後續呢?後續就在《克萊兒的相機》裡金敏喜跟伊莎貝雨蓓在海邊見面完對話的地方,金敏喜唱起了自己的數字歌。雖然沒有明確的連結,但會讓我覺得好像是洪常秀在打造一個「金敏喜宇宙」(同時,克萊兒的相機的金敏喜工作的電影公司正要發行的電影就是《Yourself and Yours》)
在這個宇宙內,金敏喜數次與某個老男人相遇然後分手,或者是已經在分手狀態,然後她從中得出了某種關於情愛的普遍的簡單的觀點,比如在《獨自在夜晚的海邊》就有金敏喜回國之後去教訓各式各樣對他有興趣的男人的苟且,無論是學長或者是曾經交往的老導演,她都故意在其他人面前把他的假面拆除,男人在他的面前彷彿赤身裸體,金敏喜彷彿具有某種超越時空的能力,能夠遊走在不同地方,不同時間,但是在本片裡金敏喜遇到了另一個在背景的跟她一樣的男人,這個男人除問路的台詞外,他只是一直追逐著金敏喜,在第一段落結束還把她抬走了,而第二段則入侵到金敏喜朋友的海邊房屋,他在外頭擦著窗戶抽著煙,非常的突兀,然而屋內的人卻彷彿與他在不同維度,包括本來在第一段看的到他的女主角現在也看不到了,這不禁讓人懷疑第一段內容是否存在,因為如果第一段實際上並不存在,金敏喜自然無從去辨認出這個怪異的男人,而只有我們能夠辨認出來。
當然如同洪常秀在《克萊爾相機》裡出現的大量不連戲的衣著與角色情緒,只是《克萊爾相機》尚且還勉強圓的回來。(請看後面)而《獨自在夜晚的海邊》的設計則近乎疏失。
另外《獨自在夜晚的海邊》也瓦解了現實的連續性,有一段是這樣的,金敏喜在海灘上睡覺,她面前插了一根木棍,第一次我們從背後看她,然後有人喊「不要睡在這邊」。接下了會看到她遇到了之前交往的導演的劇組,隨後她與他們一起去見了導演,然後金敏喜在餐桌上發飆,隨後導演送了一本書給她,她把書留在桌上,接下來畫面又回到沙灘邊,而金敏喜仍舊趴在沙灘上,再一次的有人喊了「不要睡在這邊」然而之後的對話截然不同,我們看不到說話的人是誰,然而我們可以發現說話的人穿著與第一次遇到金敏喜的劇組相同的鞋子。
所以真正的時間到底是怎麼編排的?現在是隔天還是其實是金敏喜夢醒了?也就是說在這部電影裡哪些事情是真實發生的而哪些是夢中或者電影裡發生的?
也因此洪常秀時常會在奇怪的地方突然就給了來了設計上的啟發,但他自己並不會很在意要讓觀眾意會到這件事,也就是說在科幻電影裡某種時空機制可能會被重複的操作以服務劇情同時讓觀眾可以理解,但洪常秀的時空機制是很幽微的,而這種幽微在我看來是一種缺點,
但或許對他而言這是一種用來創造「睡著也好醒來也罷」的恍惚狀態之方式,或許我們該回到片名《獨自在夜晚的海邊》,其提示了兩部分每次的結束時或許總是只有她一個人,所以第一部分她被帶走時她的姊姊與朋友也沒看到她,而第二部分她則是以清醒的狀態離開了那個沒被拍攝臉而只有鞋的男人,如同她說的:「我做了一個夢。」但是當電影結束之時,我們如何能保證不會再有第三個金敏喜坐在電影院?又或者金敏喜在沙灘上往左走後難道不會再遇到那個怪異的男人?
《獨自在夜晚的海邊》是一部細思極恐的電影,如果一切的怒吼或者坦承相告,到了最後其實都只是一場夢,而你實際上並無人可傾訴這些情緒,那麼離你落入下一場夢也不遠矣了,人們嚮往夢,因為在夢裡人們以與自己想像的角色對話,大吼,欺瞞了自己並不孤獨。
但是自言自語不斷互補,不就是洪常秀電影裡男女「對話」的常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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