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營舊城的北城門內,有一座停格數十載的城中村。
之所以說停格,是因為城門裡的氛圍,與城門外的世界截然不同。外頭的街區目光所到之處,多是咖啡店、冷飲店與超商等現代化商家,雖然不若都會鬧區般時髦,卻也十足便利與流行;但一旦走進城門裡,隨著步伐移入眼簾的,是沿著巷道排排並列的老式平房,且建材大多為紅磚或陽春的泥水建築,有些還更克難地以鐵皮修補遮蔽的屋頂與牆面,清冷落寞的氣氛對比外頭的熱絡景象,宛若被時代遺忘。
或許,這裡真的被遺忘了。這座被遺忘的村落,名叫「東萊新村」。
東萊新村,名號源自山東蓬萊之北,位於渤海灣內,行政區為「東萊設治局」的廟島群島(俗名「長山八島」)。這座島上的漁民,當年在國共戰爭時,因不願受共產黨統治,在民國38年時隨著海軍一同撤退來台,在當時不僅獲得「山東義民」的美譽,更獲得政府為每人配給的5~6坪矮房,而這個聚落當時便以眾人的原居住地起名,「東萊」。
但隨著時光荏苒,原本的住民大多已凋零,目前居住在老屋裡的多是漁民第二或第三代,有些則是以10~20萬元的低價購入居住的外地人。不過由於現今這塊地仍屬國防部所有,且預計要進行都市更新,因此軍方雖尚未強硬要求居民遷離,卻也要求現有房屋不得擴建加蓋,導致當地住戶只能以克難的方式維持基本生活品質。
不得改建的命令,使得村子的建築樣貌與生活型態長期無從改變,走在貫穿村落南北的義民巷中,會看見村落圍籬以及許多家屋門前,掛著大量的軍用衣物,這是眷村早期最常見的餬口活兒—為國軍官兵清洗衣服,即便在如今大多已有包商提供專業服務的年代,這個村子仍留著他們過去的維生方式。
另外那天正好是端午節左近,所以有許多家庭在窗外掛起吃剩的柚子皮,這是早年民間常用的驅蚊秘方,因為柚子皮經自然曬乾到深褐色後,拿打火機點燃便會像蚊香般冒煙,持續散發清香,而香氣有自然的趨蚊功效,雖然現今家家戶戶都有電蚊香/拍等高科技產品,這樣的傳統秘方也依然在村落的生活習慣存在著。
再深入走進建物間的小巷弄,更會發現這座社區的建築分布,仍維持當初漁民遷台時隨選土地自建屋舍的規劃,也就是沒有規劃。
建物與建物彼此的排列格局並不方正,甚至在建築群中有不少獨棟屋厝的存在,這使得巷道蜿蜒進屋舍之間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進一步地延伸出許多犬牙交錯的寬狹小徑,寬者可以讓摩托車通行,狹者宛如摸乳巷,只容兩人錯身而過,因此曾有文史學者稱這樣的空間紋理為「門中有門、巷中有巷」,外來訪客走進其中,迷路可能是必吃的家常便飯。
而經過時代變遷,如今居住在眷村中的老一輩外省人已寥寥可數,情感上也不復當年遷台時大夥必須同舟共濟的團結,但少了這樣的人情連結,由居民與建築共同型塑而成眷村文化便失去最迷人的調性,而留存的建築也就僅是單純的磚泥灰土,即使近年常見地方政府將老舊眷村改造為文創聚落,但也無法再重現昔年那份大江南北共難於一堂的豪情與多情。
但就這樣拆掉嗎?那天下午在村閒晃時,看到鐵絲網圍籬的另一端有面殘牆,牆面被噴了「GLORY DAYS 輝煌歲月」的漆字。我不知道當初噴上這些字的人用意是什麼,但我認為它正正代表了眷村建築留存的必要性,因為眷村是台灣常民生活史上橫跨半世紀的縮影,是許多台灣人的根,或許我們還需要更多時間去探索如何保存,並傳承這樣的文化記憶,但在一個旅人的眼中,這些做為史料的屋舍如果拆光了,即便日後我們想要重現些什麼,都是徒勞。
就像紀錄片《
大同 》裡的拆遷戶,對市長耿彥波重建古城牆計畫的批判:「你把大同市城牆給圍起來了,它就有文化底蘊了、就有旅遊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