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前,我曾經構思過一個中篇小說,故事的名字叫《紅鞋》。
《紅鞋》原本是安徒生的童話,是一個懲罰的故事。說是童話,其實故事很血腥。少女凱倫因為愛慕虛榮,所以被迫著穿著紅色舞鞋一直地跳舞,鞋子生到她的腳上,捉著她一直跳,跳到草地上去、跳到田野上去、跳到墓地上、跳到長滿荊棘的玫瑰花叢裡去,日裡得跳,夜裡也得跳,在烈日下要跳,在雨裡也要跳,她苦苦哀求讓她停下來,可是紅鞋一刻也不讓她休息。
凱倫請求劊子手把她的腳砍斷,可是染著血的斷腿還是跟著她。
後來凱倫請求到牧師家裡當僕人,每天誠心懺悔,並且告誡自己不可以虛榮,終於她得到天使的寬恕,可以回到教堂中做禮拜。
《紅鞋》是一個典型的懲罰大不敬的孩子的故事。
細讀下去,也是一做告誡窮人要安份守己、女人要檢點的、講述壓抑的故事。
當然還可以拿來做更深層的心理分析,不過在這裡就不提了。
《紅鞋》在1948年有拍成電影,年輕而有才華的芭蕾舞者 Vicky 不知道怎樣在愛人和可以幫助自己名成利就的男人之間作出選擇,故事有安徒生童話的影子,而且結局也一樣血腥,比得上《安娜.卡列蓮娜》,又因為有很多絢麗的舞台服裝,最重要的那一雙血色的鞋子,更加觸目驚心。
另外,印象中日本恐怖少女漫畫家楠桂(又可能是大橋薰,兩個人是雙胞胎姊妹,畫風也很相似)也畫過相似的故事,小時候看過,現在已經找𣎴到了。
我的《紅鞋》裡的女主角,比安徒生的凱倫年紀大一點,大約二十出頭,已經出落得體態輕盈,是個享負盛名的舞者。故事的第一章,她提著大皮箱,穿著粉色的輕柔的洋裝,一個人越過深深的森林。她的每一步都像在跳著舞,好像她的身體是沒有重量似的,洋裝的裙擺也隨著她的腳步一跳一踏,好像自己也有了生命似的。少女就是以這樣的裝束、以這樣的步伐,越過黑黝黝的森林,再一腳跨進了她的新家 —— 一幢氣派卻已經非常古老的大宅,是四合院,裡面四代同堂,大宅經歷過太多的年月,而且從來沒有人修理,到處都是破破的,那破敗還侵蝕到住著裡面的人的身體裡,明明頭頂的屋樑已經被蟲吃得七七八八,下一秒就會跌下來砸死人,可是下面住著的人還好像沒事地在過活。
接下來的故事,就是少女跟這個家裡的人每日每日在互相地拉扯、消磨,少女日復一日地衰萎下去,最後她能夠做到的,也是她唯一懂得做的,就只是穿著那雙紅鞋去繼續跳舞。她不能不跳,因為這是對她的詛咒,她必須一直跳下去,直到死掉為止。
後來他們把她的腳砍了⋯⋯
他們又把她的眼弄瞎了⋯⋯
覺得這樣還不夠,他們再把她趕到森林裡去⋯⋯
她逃到好遠好遠,她已經看不見了,她眼中剩下的,只有黑暗,可是一天,那雙紅鞋還是找上她來。
⋯⋯跳吧。它說。
女孩好像一早就預到它會找上門似的,可是她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再拋棄了,唯有一樣⋯⋯
⋯⋯請砍下我的頭顱吧!
那是一個我在2010年前後構思的故事,那時很多事情都仍未發生。那個故事我開了頭,可是結果都沒有寫成,原因我已經想不起來了,可能是因為我覺得這構思還是太生澀,我也不太喜歡它太過對號入座。
近日,在失眠中,這個故事又在我半夜輾轉時回來了,可是一早就過了應該寫的時機(都說我在很多事上是個慢半拍的人,唸大學時還因為這樣被人起花名)。
其實已經不用寫了,不是嗎?
因為那個結局已經在發生著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