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伊甸的天空（四十三）

「看來他的意識始終勝過他的身體呢⋯⋯」看着辛苦地想要站起來的阿誠，艾斯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所以我才說意識沒有用，被統治的人不需要有意識。」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子杏發呆似地盯着飛脫出去的手臂，用沙啞而又無力的聲音說：

「可是，他有心跳呀，他會吃飯，也會喝酒呀⋯⋯」

「心跳很容易模仿，要做出模擬人體消化器官的結構也不難，當然，他不需要吃飯，那只是一個多餘的裝置，雖然多餘，但對於要融入人類社會卻是必要的。」

「為什麼這樣大費周章呢？」

「因為比起我們這些大人，阿誠不是更適合用來把妳引出來嗎？他身上也裝有監控錄影，對，就是舊J國裝在自己國民身上的同一個系統，托他的福，我們對妳和白雲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

阿誠已經好好地站起來了，並不斷地重複着同一句話：妳⋯⋯子杏⋯⋯杏⋯⋯沒⋯⋯沒事⋯⋯事⋯⋯沒事⋯⋯。

子杏突然感到渾身乏力，雙腿一陣軟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的理志告訴她不能一直坐着，腦袋卻一片空白。

倒在不遠處的白雲一邊發出痛苦的聲音一邊爬起來，他的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紙一般白，雙眼因為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實而睜得很大。

「我不明白妳為什麼要這麼驚訝，這孩子在勞改營中過了五年，就算是成年人也不可能在裡面過五年，解放當日，我在化學廢料場找到他，那時他跟其他屍體堆在一起，雖然還有一絲氣息，但身體已經腐爛。我把他撿回來，花了好多人力物力才把他的意識成功轉到新的身體上。」

──妳不覺得對於一個在勞改營中過了五年的人來說，他的皮膚也太好牙齒也太完整了嗎？

櫻花曾經這樣問。

「可惜我身邊沒有像妳父親這種人材，所以阿誠的身體的造工比起妳要粗糙多了，本來我是很想把堯教授也好好帶出來的，沒想到中途發生意外讓他死了，真是讓人惋惜啊⋯⋯馬高是個庸碌之輩，不過在找到新人之前，我也只可以靠他了。」

艾斯說了一大堆，子杏好像從中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可是一時又抓不住要領，白雲捂着腰部中槍的傷口，出盡氣力爬到她身後，想用染血的手捂住她的耳朵，但被子杏閃開了。

「我的造工？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心裡其實已經猜到答案，但還是忍不進問，彷彿只要有人出來否認，那就不會變成事實，身後，可以聽到白雲按奈着怒氣對艾斯喊：

「你閉嘴，別說了，她不想聽。」

「不，我想聽。」

子杏聽得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艾斯揚了揚眉毛，他拿着手搶的手有點放鬆下來，眼睛卻有如獵鷹似的把子杏捉住，她覺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被吸進那一個冬日、結了冰、一點生命的氣息都沒有的黑色湖底裡去。

「妳跟阿誠一樣，早在起義那一年就死過一次，把妳的意識保留下來並轉換到一個新的身體的正是你父親和他的助手馬高。現在妳明白為什麼莫教授覺得你們兩個很噁心吧，因為你們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怪物。唯一不同的是阿誠是機械，而妳的身體是合成的有機體，跟幾十年都不老不死的崔領導和劉蓳麗一樣。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發生了這麼多事，研究所都要留着妳的父親？因為他是合成生物方面的專家，他負責崔領導和高級黨員的不斷更新，當年始皇帝做不到的事，他那個部門做到了，就是因為有這門技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才可以永遠地統治下去，千秋萬世。」

頭頂的天窗上出現了一道黑影，是子俊，他半邊臉都沾着血跡。可能因為正在陶醉在自白中，艾斯一點都沒有察覺頭頂上有人。

「我不搞莫教授那一套，我討厭偽善。這個世界生來只有兩種人──統治人的人，和被統治的人。前者為了要保住他們的權利永垂不朽，什麼都會做得出來；後者乖乖地勞動、到了適當的時候再無悔無怨地死去就好了，你們不需要有多餘的想法，想太多，反而讓活着變得痛苦。」

說到這裡，艾斯又把之前放在口袋裡的記憶卡拿了出來：

「妳母親是在藏起這個程式之後，才造出『蘋果』的，妳知道她為這程式起了什麼名字嗎？」

子杏搖頭。

「少裝蒜了，妳明明知道，因為完成這程式的人不是袁采蔓，而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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