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06/12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我們都是台上的戲子,從《末代皇帝》看遍這世界的荒唐

最近影史神片《末代皇帝》復刻版重新上映了,兩個小時四十七分鐘的時長,道盡溥儀1908到1967年的一生、這六十甲子裡中國的興衰起落……
義大利導演用盡全力,呈現出一種寫實與荒誕交織的美。電影一開頭就是冰冷的、工業化的場景,那是中共的囚犯集中營,溥儀欲自殺,迷離的神智間,彷彿還看的到幼年的紫禁城、三歲登基時浩瀚朝拜的文武百官、亮地刺眼的天子明黃。然後一轉眼,卻是晚年自殺被救醒的恍惚光景。
「我在哪?」溥儀朦朧問道。 『你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典獄長說。
從清朝、到民國、到日政府把控的滿州國、再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從小時候我就不喜歡近代史,因為血跡斑斑全是戰爭。意識形態之爭、腐敗的權力鬥爭、人民但求溫飽的抗爭,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每當要考試的時候,我的心情就跟那些年代的人民一樣,苦不堪言。
印象中,歷史課上最喜歡的是唐朝,繁榮昌盛的大唐盛世,整個中原在世界上,猶如滿池荷花燈中最亮眼的那一盞。絲路的貿易、傑出的藝術創作、形形色色的商人商隊聚集在長安,這土地不知醞釀了多少傳奇故事。
讀歷史的時候,從晚清到民國、到共產黨,明明就是接連發生的事情,心中描繪的圖景卻往往被一道迷之鴻溝給分開。晚清,那是清朝,是古代是剃頭留辮子、旗裝裹小腳的年代。而民國,是近的、是在身邊的,是黑板上每天會替換的日期——「民國xx年x月x號,星期幾,值日生:某某某」。
也因為這樣,在觀看《末代皇帝》的時候,才驚異地透過溥儀之眼,把這一百年來的瞬息萬變給串了起來。
導演貝托魯奇在描繪這幾個政權體系的時候,也用上了深刻而分明的拍攝手法,把它們用不同的「畫面感」精確的分開。
在紫禁城裡,由慈禧太后登場而拉開序幕的晚清,總是迷濛而帶點異樣。登基大典上,不顧滿朝文武跑跳碰的三歲溥儀;看著前朝嬪妃,展現出奇怪病態「戀母情結」、八歲了還要乳母給他吃奶的溥儀;隔著一襲薄透絲綢、打滾在太監堆裡的溥儀;裹著一床被子、與兩個妃嬪玩3P的溥儀……同一個晚上,紫禁城的藏寶閣失火了。
原來在溥儀長大的過程中,太監們暗地裡捲走太多宮裡的珍寶,變賣中飽私囊,如今溥儀長大後要徹查,太監們索性一把火把庫房燒個乾乾淨淨,任憑他是九五至尊,也查不出什麼來。
這就是溥儀在清政府的歲月。守著千百年來的古舊陳規,一邊渴望著有所作為。但他被關在紫禁城裡面,只有在這個皇宮裡他才是皇帝。他聽說外面已經有了新的領導人,可他不能出去看一看。就如同他的英國太傅所說:「溥儀是全國最孤單的孩子。」
後來,成年後被迫離開紫禁城的溥儀,決定投靠日本政權,而當時的日本政權正要在東北成立滿州國,他們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魁儡皇帝,以安民心。
溥儀懷抱著自欺欺人的心態,放縱自己去做一場春秋大夢。他在日本政權的輔佐下,在東北重新登基。導演鏡頭下的滿州國是又中又洋的,日本軍服配上豪華洋房,政府晚宴上、女士們身穿爵士年代晚禮服,一切彷彿奢華、洋氣、高高在上,直到日本戰敗。
然後,中共來了。一切恢復了水泥色的草根氣,放眼望去全是拿著大保溫瓶、披著外套或棉襖的中國大叔。
當世界遭逢巨變之時,人心最苦。光是2020年一場肺炎,就讓多少人生活型態驟變、苦不堪言,而這還只是一場和平的改變,我們還有水、有電、有網路、有家可歸得。
溥儀一生遭逢了無數場巨變,三歲時被迫入宮,六歲時被迫退位,整個青少年時期都被迫關在紫禁城裡(只有一堆中年老太監陪伴)。從小,身旁的人就告訴他,你是九五至尊、你是真龍天子,然而長大後發現,他根本沒有任何治國的權力,他所能行駛的最大權力,不過只是讓太監把墨汁喝下去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被趕出紫禁城後,他以為自己憑藉著自由意志投靠了日政權的滿州國,結果卻果不其然又是一場變身魁儡的過程。最終也因為這個選擇,他成為了中共政權下其中一名政治犯,在牢裡經歷了長達十年的思想改造。
終其一生,他都沒嘗過自由的滋味。
出乎意料的,《末代皇帝》裡讓我落淚的畫面,居然是有關於一個配角小人物。
那是溥儀在牢裡遇見的典獄長,他就是那種拿著大保溫瓶、披著外套的中國大叔,也是一個對家國有使命感與正義感的男人。他告訴溥儀,他們要聽的是實話。有心甘情願幫助日本人,就照實講,不要胡扯說自己是被日本人綁架。
當溥儀認為自己行差踏錯、害了許多人,於是隨便亂簽屬了一些對於日本人的指控時,典獄長也私下罵他:「明明是你不知道的事情,為什麼要攬在自己身上?」
典獄長的戲份並不多,但可以從這些片段中看出,他是個有原則的正派人士。
然而,在電影的最後,年老的溥儀在街上遇到「文革」小紅衛兵們的遊行,這些小紅衛兵浩浩蕩蕩、帶著一群思想犯,高喊著「革命有理、造反無罪」的口號。
其中一位落魄、身上掛滿罪狀條的思想犯,就是當年那位典獄長。
溥儀衝上前告訴小紅衛兵:「你們弄錯了,這個人是個好人。」
小紅衛兵將溥儀推開,告訴他要嘛加入我們,不然就閉嘴別插手。而從頭到尾,典獄長看著地板,木然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為什麼會對這一幕落淚?也許是因為這種大時代下的身不由己、龐大體系裡的脆弱人權,都讓視自由為生命之本的我感到難受。
生命中有許多好的東西,比如自由的可貴、比如人與人之間的關懷、比如對一花一木的大愛。而生命中也有許多壞的東西,比如貪婪的慾望、比如殘酷的殺戮、比如無知的盲從。
而在更迭的歷史中,我們必須無數次目睹這些壞的東西,目睹它們興致高昂地啃噬、消磨掉那些好的東西。世界會一直這樣下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物極必反、樂極生悲。
當人想跟他身處的世界連結,他就必然會看見這些好的與壞的東西,他會對好的東西讚嘆歌頌,也會對壞的東西悲傷憤慨。歷朝歷代、遠古或未來的人,都將如此。
如同《紅樓夢》裡甄士隱的那一句:「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我們都是台上的戲子,這一生也無非就是在戲台上走個過場,荒唐的曲子配上荒唐的戲,最後,笑看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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