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登山?」是每個登山者皆曾探詢的問題,我肯定的說。
有些人是出自對於「自然」的喜好;
有些人是出自對於「冒險」的嚮往;
有些人是出自對於「體能」的鍛鍊;
有些人則懵懵懂懂的走上山徑,便於林霧中迷了路。
Tuyuq、閹雞徐、kenken萱與我,於周末去了一趟Ptlaman(北得拉曼),我不知道他們為何而來,而我正構思著如何透過「集體行動」使登山昇華為一種「內容生產」。
對於此企劃我有些過度「浪漫」的預設,姑且稱之為「走動式書寫工作坊」。我期待我們一行四個人,能夠基於彼此之間的異質性,從不同的角度、觀點、立場積極的對於登山進行詮釋,基於我們各自的性別(生理性別、性氣質、性取向)、族群認同(反思型Hakka、雜揉Truku(太魯閣族)、虛無的認同形式)、知識背景(社會學、人類學、亂學)、階級身分(有錢人跟我們想的不一樣)。
沒有具體議程,沒有發表評論人,沒有餐費補助,這僅是將山林挪為得以濫用學術語彙的場合。如果存在主義需要一間花神咖啡館,那Ptlaman或許可以成為另一種思想練蠱的地方。
20200614,我將登Ptlaman山視為一種寫作實踐,目的是為了產出本篇導言,並且期待展開啟一連串奇幻的對話,關於登、關於行、關於山。
我們散居於城市的不同角落,沿著縣道120或122,Ptlaman距離彼此約有 1~1.5hr 的二輪車程。
因此對於我們而言Ptlaman算是親切可及的郊山路線,總路程約5.2km,若雙腿保養得宜、沒穿錯鞋子、午覺沒睡太久,大約能於 5 小時內完成,對於一場工作坊而言是恰到好處。
在山徑的起點,Tuyuq向我們說明今天的行程,Ptlaman位於水田部落,源起於狩獵的路徑,在泰雅語是「試試看」的意思。或許只是因為Tuyuq來了許多次,因此適合向我們說明行程,但也體現了我們期待山徑得以作為再現原住民文化的載體。
「對你而言,登山是尋根的旅程,意義的朝聖,亦或是認同的實踐?」我帶著如此浪漫化的解讀試探原漢認同交錯的Tuyuq。
「我只是純粹來這邊放鬆,一種普遍城市中產階級的休閒行為。」Tuyuq如此破壞我對於他者精采有趣的幻想。
出發之前,我必須重新闡明工作坊的意義。目的並不是找到統一性的答案去說明「登山」是什麼,而是在過程中釐清登山與我們的關係。挖掘那些近郊/遠方、重裝/輕裝、高山/低谷、縱走/折返、陡峭/緩坡於生活的可能意義。
無論那些關於登山、觀光、冒險的分析如何書寫,在系列的開端,我試著從身體出發,透過身體使用與位置移動找到工作坊的一些節奏。
臉書又滑過一則過世的消息,我在辦公室座了太久,默默胖了 4 kg。摸著現代生活因缺乏運動、過度外食所囤積的脂肪,我開始對於死亡產生真實的恐懼,定下每周末都必須運動的規則。
「好漢坡」,走進Ptlaman不過10分鐘,便看見此註解。
我對於這三個字感到煩躁,不僅是老土的漢語,更是因為身體即將因一段通往稜線的路程而疲憊。
上升的過程中,我不斷注意著里程碑,500m、800m、1K。隨著身體的疲倦,對於距離的執著逐漸被放大,時時刻刻的在意「還多遠」這件事。當我踏上稜線,隨著肌肉線條的放鬆,稍早的執著轉為些微的成就感,我想Ptlaman書寫工作坊這向任務。
在稜線上輕鬆的走著,我們開始無邊際的談論關於登山的種種現象,也在過程中埋下了一些話題:
登山與現代性:工作的me/休閒的me、理性的me/感性的me、文化的me/自然的me、異化的me/與類本質合一的me,我日漸肥胖的身軀、Tuyuq不再提起的筆桿、閹雞徐對論文的逃避,kenken萱於顛簸產業道路所產生的歡愉心理,都一次又一次的把我們帶往山林,因為這裡,得以有所追尋、有所補償。
登山與消費:廉價登山裝備的出現,大幅增加探索山林的可即性,然而也使社會的多樣性帶進了山林。我羨慕著kenken萱揹著別人送的kenken包,閹雞徐從頭到尾的迪卡儂套餐(實際上是G後背包、K腰包與T涼鞋,但依其族群刻板印象,因此看起來像迪卡儂),Tuyuq在山裡以非正典方式所沖煮的星巴克咖啡,在在將這些物質將登山從遠離塵囂的幻影中拖出,塞回複雜的消費社會之中。
登山與情慾:「不要愛看又愛嫌」Tuyuq對著我說。關於山頂的運動內衣,我到沒有老土到覺得是山良風俗的問題,只是在理智上對於經濟道德性產生批判,卻又對於身體的誠實感到害臊。嫌棄,正體現中年男子如何遮掩其所陷入的道德困境。
登山與主體:獨自走在山徑上,個體還有意義嗎?野炊共食、一致的行動如何塑造共同體的形式?登山作為一種儀式,是否重新整合人與社會的關係?
登山與視覺經驗:kenken萱與閹雞徐相互虧著彼此的衰運,今年都還沒遇到一次大景。走進有霧的森林,所有的視線都化為一片蒼白,失去視覺經驗的山徑,如何成為一種遺憾。
Ptlaman的山徑佈滿了樹根,經由過軟的鞋底觸壓著我。站在神木群的入口,我有點執著的問,你們該不會對於爬「完」Ptlaman有些執著。
還好,他們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