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後〉

一年之前，〈逃犯條例〉是為導火線，掀起存在已久的中港矛盾、身份認同至乎自由與恐懼之爭。香港人反抗，掙扎，革命之火在各種打壓、甚至武漢肺炎肆虐下仍倔強的燃著。可這一年以來，法治政制崩壞，民憤未平，中央及港府卻一次又一次以暴力和漠然回應。今天國安法兵臨城下，廿一世紀的「東廠」建立在即，香港的淪陷之期屈指可數，末日僅在朝夕之間。

原來亡國是這樣的感覺。

第一次發現自己很愛香港，是大二那年，雨革的一星期前，在百萬大道參與罷課抗爭，反對831框架下的假民主，希望香港能有真‧雙普選。在這以前的我，對香港政治其實沒有太大的感覺，讀過歷史、反過國教，但還是有點政治冷感。如果不是928那天夏愨道的警暴，大概我不會那樣關心香港時事。那時我讀的是國際關係，可若我在自己活著的地方，設身處地的香港，在那樣的暴政面前也不做些什麼，我還有什麼資格去談什麼外交、談什麼別國的政治。那時我是真的這樣想的。所以那天晚上我站了出來。那是我第一次，湧起強烈想要保護這個城市的感覺。

第二次意識到，是在某國留學時。見識了當地的婉轉、固執與循規道矩，讓我想念香港的直接和變通。可能是在香港成長的關係，習慣了這裡急促的節奏，分秒必爭的幹脆利落。回來的時候連的士司機的髒話也覺得親切。

第三次，便是一年以前起始的反送中。六月的時候我還在國外唸書，隔著屏幕看著催淚煙瀰漫，整排Full Gear 的防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瞄准，然後扣下板機。畫面的另一端是抗爭者的淚水，以及奮力撐著傘陣的堅定。記憶中那好像是我人生第一次看新聞看到哭，緊握著手機的拳頭在顫抖，好想立刻飛回香港和大家一起打這場仗，好想再多做些什麼，去保護我最愛的城市。

後來，我回到香港。才真正的看到戰爭的模樣，切實的感受到革命的樣子。我們努力，掙扎，苦苦撐著破裂的傘，千瘡百孔，仍倔強的不甘，即使，國際一線城市早已活得如同第三世界般荒謬。然後，一條國安法兵臨城下，當頭棒喝的粉碎了所有還相信一國兩制的人們。老實說，我對中共從不抱有期望，也曉得終有這樣的一天。只是沒想到這天這麼快便來臨。

那麼快便自此一國一制，末日到來。

或許末日最可怕的不是迎來如風暴海嘯的災難，而是時針指向零時，今天這座城市卻仍安靜得好像與昨天無異，即使，所有都不再一樣。我想，當民主自由被一點點的蠶蝕，剩下的都僅是假裝一切如常的行屍走肉。

原來亡國是這樣的感覺。

此刻終於體會到那此歷史上爭取獨立的人們的感受。當世界一天比一天瘋狂，再荒謬的是否都成了日常。有資的走資，有外國護照的移民，剩下的要嘛拼死抗爭、要嘛低頭苟且偷生。街道硝煙瀰漫，香港警察橫行無道濫捕濫打，隨意戒嚴用刑，比軍政府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往後日子裡更傷痕累累的是我們，以及整個香港。

已經不知道說些什麼，才不會顯得太悲哀。以前的我不懂，為什麼別國的人對著國旗會肅然起敬，唱國歌時會捂著胸口流淚。我一直不懂。直到那首〈願榮光歸香港〉的出現。我想很多香港人也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對香港有著那麼多無法取代的情感。

所以執筆寫下凌散的文字，希望那些關於香港的鎖碎，還有被世界聽見的可能。
即使明天過後，大概在路上哼起這首歌也違法。

我還是，想要記下這個瞬間。

因為墜落之際無法站立，只有抵達谷底，始能真正的站起來。
因為屬於我們的時代革命，序幕才剛剛開始。

***

感謝方格子的計劃，讓我可以訴說一些關於我的香港故事。更感謝台灣以及世界各地的朋友，願意在香港最黑暗的時份伸出援手。末日前夕，我寫下幾句零碎，想要留在此作結，送給還在乎這個城市的每一個人，僅願末日之後，我們都還能一起走下去。

雨水糢糊了前方的視線
想記下一些末日前的片段
卻發現原來早已遺忘了日常

當文明再無力掙扎
當自由已緩緩消逝
這座城市的沉默
淹沒 曾霓虹的昨天
擱淺 剩一片土地的代名詞

末日這天
離開了床
卻撇不掉夢
一覺醒來
世界又墜落了多幾分
⠀⠀⠀⠀⠀⠀⠀⠀⠀⠀⠀
如果一切終將要被毀滅
那就讓我們在這之前
都好好活著
⠀⠀⠀⠀⠀⠀⠀⠀⠀⠀⠀
把悲傷堆砌
融化成更堅固的冰川
在越過多少里後
仍不敢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