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9/24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我的青春,在台灣》:關於那些認同、對話與青春

我希望有一天,我們的國家可以被當作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來看待,這是我身為一個台灣人最大的願望。 -傅榆
台灣是個有趣的地方。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的人們,對於這小島有著很不一樣的認同。而一海之遙的中國,對台灣,又是另一種想望。即便號稱同文同種,但卻好似說著平行的語言,對話總交不在一塊兒。於是彼此爭鬧不休,彷彿永難休止。
讀這本書的動機,很自然地源自於金馬獎上,傅榆導演的得獎感言。也是因為金馬,才知道有這部紀錄片。也因此,對於台灣紀錄片相當陌生的我,才有幸讓「傅榆」這兩個字進入我視角中。
隨後的震動或許大部分的人都還有印象。典禮上,眾中國影人在接下來,幾乎可說是銜著聖旨似的,複誦了屬於那個國家的宣言。典禮後的AFTER END PARTY,那些來自彼岸的「客人」自然也是缺席了。
讓我驚訝的是,在這場騷動後,導演的反應非常冷靜。除了先在臉書上邀請眾小粉紅們: 「想罵人請來這邊。」隨後,又發文更完整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導演不煽情但堅定的文字,讓我對這部紀錄片又更加的好奇。
很幸運的,自已在之後參加了「我們的青春,在台灣」的募資試映,在片中更可以感受到導演對這塊土地的情感。而今年初,在邊譜看到此書,出於想更了解導演的心路歷程,遂入手收藏。
此書從導演成長歷程出發,探討了自己對於政治觀念和立場的摸索。在接觸並開始拍攝紀錄片後,更進一步思考自我認同與溝通的可能性。最後不免俗地提到了金馬獎。對於金馬過後的省思,有更了深入的探討。
書中流露傅榆導演對台灣這塊土地與人們濃厚的情感,在感性的文字中仍帶有理性樂觀的探討。在這越發分裂的時代,或許是每個台灣人都需要的一本書。
當時在高雄台鋁觀賞試映的票根

關於所謂認同:台灣獨特的政治光譜】

台灣有著相當獨特的認同光譜,他國多為左右派對抗,然台灣在其特殊歷史脈絡下,發展出了獨有的統獨光譜與省籍情結。
傅榆的爸爸是馬來西亞華僑,媽媽則是印尼華僑。如同報導者主編李雪莉在推薦序中說的,在台灣獨特的族群光譜中,她是一位永遠的「他者」。或許這是這樣特殊的家庭背景,讓「認同」這兩個字與她產生了不解之緣。
導演說她小時候因為不會說閩南語,而覺得自己是外省人。在小學時,有過因為不會說台語而遭到排擠的經歷。因此導演說:「避免被排擠,找到認同的歸屬族群體,成了她人生重要的課題。」或許是因為這樣獨特的背景,培養出了導演細膩獨特的視角。
回想自己,其實小時候對於這些認同,同樣是模糊的。似乎覺得自己是本省人,但也不大明白區分本外省的意義。而這些認同與台灣的關係,就更不清楚了。而課本所教,多為大中華史觀,並流於表面論述,對於這些認同思辨很難有更深入的思考。
對你來說,台灣認同是什麼呢?

【紀錄片:透視藍綠光譜】

在統獨的脈絡下,台灣發展出了更為人所熟悉的藍綠光譜。對我們這代人來說,藍綠對抗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即便它並不是那麼的水到渠成。
由於華僑的家庭淵源,傅榆自承,小時候的家裡的電視台幾乎都停留在所謂偏藍節目。觀念都是正統國民黨的觀點:「中華民國是正統,中華人民共和國是需要被統一的,而民進黨則是社會亂源。」但她也說,其實對民進黨的印象是斷裂的,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不希望他們贏。
自己家庭背景可說是與傅導演恰恰相反。父母在光譜上都是較為偏綠的,對國民黨相當厭惡。而我從小對藍綠的概念其實是不求甚解,覺得就是兩黨蛇鼠一窩。傾向自然是偏綠,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在這點上,我與導演是相像的。
傅榆導演很早就開始透過紀錄片的形式來探索藍綠,這個在台灣已經積成僵化的版圖對抗。這裡,導演提到一個來自她指導教授的有趣概念:「行動研究」。指的是以去作者論的方式,透過紀錄片去研究一個議題。
傅導演的畢業作品《大家一起照鏡子》,便是用這樣的方式,透過拍攝自己偏藍的家庭與自己同學深綠的家庭。再用自己的鏡頭為媒介,讓兩邊觀看彼此的拍攝帶,看看能碰撞出什麼火花。
然而,這紀錄片在2008年馬英九當選後,因為失落的同學父母說出了:「馬英九會贏,都是因為婦女票的關係。」導致導演媽媽看到後大為光火,兩家人因而不歡而散。紀錄片因而無法再拍攝下去。
在畢業口試時,這段衝突引發口委質疑,認為失去了溝通的初衷。但口委之一的蔡慶同緩頰說:「當你質疑一個人的政治立場,你是在質疑他整個人生。」表面上的政治爭辯,內裡剝開,其實是兩家人的人生經驗衝突,溝通從來就不容易。
雖然初試啼聲遭受挫折,但導演認為正是這段經驗,讓自己開始改變,逐漸意識到,原來還有其他相對立場的人。也因此從原生家庭的價值觀上鬆動,重新思考政治這件事。
當你質疑一個人的政治立場,你是在質疑他整個人生。 -蔡慶同

【藍綠對話的可能】

在大家照鏡子後,導演繼續深入探討藍綠,拍出了以不同政黨青年為主角的《藍綠實驗室》。從2012總統大選前484天開始,進行了多次主題性的近身談話。
在這個時候,導演遇上了陳為廷,開啟了後來與陳的跟拍,也才有後來的《我們的青春,在台灣》。並由於陳為廷,導演開始接觸到更多關於白色恐怖與轉型正義的資訊,而驚訝地發現,戒嚴時期許多被迫害的,其實是她自以為同一陣營的「外省人」。對於自我的認同,又有了更多鬆動。
回到「藍綠實驗室」,導演提到,在這段過程中,她開始發現到政治立場不同的人,仍然有可能對話,甚至產生認同。比方說,深綠的陳為廷可以和藍到發紫的林家興,居然可以在紀念六四上面取得共識。
此外,參與紀錄片的人都產生了心理上的轉變,甚至更願意參與社會運動。導演因此認為,對話是很重要的。語言不同的雙方,或有些落差誤解,但只要邏輯不矛盾,就有了達成共識的可能。
我們明明有著一部份共同的價值,為什麼一定要分裂呢? -傅榆
導演在試映結束後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一貫的溫柔堅定

【318學運】

在拍完「藍綠實驗室」後,導演遇上了陸生蔡博藝。蔡是第一屆來台陸生,當時在網路寫了篇很紅的文章《我在台灣,我正青春》。導演與她接洽後,拍了一部試驗性短片名字同樣叫《我在台灣,我正青春》,後來在新北市紀錄片中還得了獎。
然而,開始拍蔡後,導演對陳為廷的關注就少了。同時導演提到,那陣子其實想法也開始消極,覺得許多運動沒有太多進展,無法真正改變什麼。因此,在318那晚衝進立法院的時候,她缺席了
在書中她自承:「拍了那麼久的陳為廷,居然在最重要的時候漏接。」雖然丟臉,但導演轉念想到,這些遺漏與懊悔仍是她觀點中不可或缺的時刻,最後決定將這段後悔放進紀錄片中。自己看片子的時候,覺得很新鮮,導演很赤裸地把自己端到觀眾面前,沒想過紀錄片還可以這樣拍。
想到一路上正是因為自己有那麼多軟弱的時刻,才慢慢形塑我成為現在的樣子,這次的遺漏與懊悔也是「我」的觀點中不可或缺的時刻。 -傅榆

【我們的青春,在台灣】

在318後,紀錄片拍攝開始停滯。明明拍了那麼久的陳為廷和蔡博藝,但到最後關頭,卻似乎,不知道這紀錄片要怎麼結束。導演只能不斷思索著這部片的本質是什麼?核心問題又是什麼?
最後,導演居然是找陳為廷和蔡博藝來看自己的紀錄片。想藉由讓他們看看過去的自己,召喚出他們的記憶初衷和理想熱情,給自己找到結束的靈感。但陳和蔡的反應有些平淡,甚至覺得自己現在想什麼,不需要向別人交代。
由於不曉得怎麼結束,又無法從兩人身上找到答案,導演不禁反問:「那你們覺得我呢?」然後居然哭了起來。蔡立馬機靈的說:「快拍導演。」於是鏡頭竟真的轉了過去。這個段落是我在看此片時,最驚豔的部分。打破我對紀錄片敘事的想像。
書中傅榆說到:「這個瞬間,我們之間的權力關係翻轉了。不再只是躲在鏡頭後的紀錄片工作者。這不僅是他們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意會到這點的導演終於找到了片子的結束點。原本以為自己和陳蔡是一起的,要去同樣的地方。但其實她只是把自己的期待投射在他們身上。而最終,一切還是要回到她自己。我們本來就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於是導演選擇把這段回到自我的鏡頭放入紀錄片中。
我們本來就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傅榆
自己在看完影片時,也回頭反省導演所說的: 「我們可能把錯誤的期待投射在別人身上。」許多時候,尤其面對政治,我們總期望有所謂完人,解決一切。但真實世界不存在完人,改變還是要從自己出發。
政治不應該總是投射期待在某個個人身上,而是靠每一位公民的共同努力 。 -傅榆
試映會後與導演的合影

【金馬獎發言】

書中最後,談到讓導演和此紀錄片聲名大噪的金馬獎發言。傅榆提到,自己的發言預設的對象除了中國政府還有對她友善的中國朋友。因為他們或許出於友善,總會有意無意的抽離國族因素來與她交流。但他們忽略了,台灣人希望被當成獨立個體看待的重要性。
當然,金馬後,中國因素更赤裸裸地影響台灣,包括了2019金馬,中港電影集體缺席。如導演所言,中國的政治強權,絕不是抽象的議題,它的施壓是相當具體的。而它也很肆意地使用這樣的能力。
由此,導演進一步反思:「該怎麼不減損自己的想法,但又同時不會造成那麼大的反作用力,讓更多人聽得進去。」這與導演在「大家一起照鏡子」遇到的問題如出一轍。每個意識形態背後,都有一連串的人生故事,你的主張可能在反對他整個價值。這不僅是導演的自問,也讓我深思不已。
每個意識形態背後,都有一連串的人生故事 -傅榆

【後記:認同、對話與青春】

如果要我總結我對此書的想法那應該是:追尋認同,不斷對話,找到屬於自己的青春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認同,但仍應該要持續對話。在台灣這個語境之中,最需要對話的應該就是書中談到的藍綠問題,與外部的中國因素
講到爛的藍綠,其實並不是兩塊簡單的鐵板,彼此的內裡都是複雜的。如同導演說的:「真正的問題是大多數人沒有強大的動力回頭去爬梳它的根源,導致陷入扁平的討論。」最困難的關卡不是來自外在環境,而是來自那個一面對困境,就容易放棄的自己。
最困難的關卡其實終究都不是來自外在環境,而是來自那個一面對困境,就容易放棄的自己。 -傅榆
另外,作為台灣人,中國因素是不可逃避的議題。自己由於工作因素,這些年去了中國不少次。臉書的發文因此更加小心,心中住了個小警總。如同導演所說,這樣的壓迫是很真實的。而如何在這樣的語境下去溝通,自己仍在尋找答案。
回到書中另一個重點,也是書與紀錄片標題都有出現的:青春。很喜歡導演說的:「真正的『青春』『成熟』並存,是願意承擔責任,去做自己真正想做但須要衝勁甚至是傻勁的行為。」
如導演所言,所謂青春,應該是一趟追尋「主體性」的旅程。要一起向前走,需要從意識到自己受傷了開始。唯有經歷過了青春與其傷痕,才會成為一個有主體性、有信念,成熟的人。
但許多時候,我們投射過度的期待在他人甚至自己身上。難以正視自己這個個體的本質,更難以產生獨立個體之間真正平等的對話。而如同導演在書中說的:「只有對話,才有可能真正帶來改變。」而紀錄片,便是屬於傅榆導演的發聲方式。
我不禁想,那屬於我的發聲方式又是什麼呢?
透過紀錄片。這是屬於我的發聲方式,是即使只剩下我一個人,也能永遠持續下去的社會運動。 -傅榆
最後,想再次引用導演金馬獎的發言:
我希望有一天,我們的國家可以被當作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來看待。
真心,希望,有這麼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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