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高三時,好像在當時的「幼獅少年」或「南市青年」這類政教宣傳刊物中第一次看到鄭愁予的詩句:
「如霧起時,
敲叮叮的耳環在濃密的髮叢中找航路;
用最細最細的噓息,吹開睫毛引燈塔的光。」
當下大吃一驚,原來新詩不是只具有感嘆國仇家恨的功能(如當年國文課本中的詩),而是能這麼直指年少的愛情想念。後來去買了鄭愁予的詩集,看過的第一遍,最吸引我的句子是「客來小城」的最後三句:
『客來小城,巷閭寂靜
客來門下,銅環的輕叩如鐘
滿天飄飛的雲絮與一階落花……』
就這樣儉樸無華麗渲染的句子組合,便在讀者腦中呈現出如親踏詩境夢土,掠過了淡淡惆悵的釋懷。文字要運用到這種境界可能得靠些天份。
「月下雷峰影片」,又是另一個經驗:
『我送你一個雷峰塔影,
滿天稠密的黑雲與白雲;
我送你一個雷峰塔頂,
明月瀉影在眠熟的波心。
深深的黑夜,依依的塔影,
團團的月彩,纖纖的波鱗,
假如你我蕩一支無遮的小艇,
假如你我創一個完全的夢境!』
這是徐志摩1923年的詩作。後來鄭華娟譜曲,施孝榮在其1981年的專輯中演唱了這首歌。著名的新詩被譜曲演唱的歌很多,但我特別喜歡這首,很驚訝這首歌的曲調與演唱者的表達和詩的內蘊竟能結合的如此貼切 ---- 引人入一個愛戀,盪盪在依依的月夜。
文字、人聲、樂音要能結合到這種層次,除了天份,可能也得靠些運氣。
前些日子找到一片CD,裡面收錄了一首1987年林隆旋與商怡雯合唱的作品「三分之一的時間」。1987年,我大一下,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很震撼,怎麼有人能把情歌寫的如此簡明扼要卻又字字傳神,編曲及歌手的聲音又如是的把歌詞文字未竟之處盪氣迴腸的娓娓道來。三十四年後再度聽這首歌,仍能敲擊出許多遙遠的回憶,就像在鄭愁予「雪的可能」詩集中的「遠道」所描寫之猶豫與進退維谷:
『終不敢修書遺妳
胡馬豈敢放羈向北
只怕這信使飽飲窟泉
一直耽到風迴年轉
又恐射雕者引弓平向
關塞黑阻牙石如戟
終不敢修書遺妳
「思得瓊樹枝,以解長渴飢」』
我也有過那樣年輕而寂寞的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