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不該被遺忘的一件事｜回家路上（上）

「哪天？」

「二十二號啊。」

「我知道了。」弘浩也沒有再說甚麼。

今年的冬至是二十一日，或者是個有隱喻的巧合，又或者是純偶然的。總之他們爺孫的分別就不需要在冬至那天。

弘浩心中說不出是哪種矛盾。回來前雀躍得覺也睡不安穩，但住進了這光鮮的酒店，每天一個人出外閒逛，又難免覺得沉悶。

上星期嘉俊和他到茶樓喝茶的時候，這種心情更是顯露無遺。他是出於責任才來的，弘浩想，但和孫兒共度這樣一些時光，他又是求之不得。這是一種親情上的犯賤吧。

「你到了哪些地方呢？」

「啊，都是附近，也到過老家，好像……都不記得了。」

「這麼快就不記得了？只是地名吧。」

「記性很差啊……這幾年尤其是。」

「那邊比教熟悉吧。」

「嗯。」他敷衍道。「越來越老啊。」

嘉俊沒有再說話，低頭吃著東西。

原本想告訴孫兒自己在英國那邊也曾經一兩次忘了回家的路，甚至有半小時之久呆在路上，說不出自己住在哪裏。後來不知怎麼又記起來了，才安然無恙的回去。他想像訴苦一樣告訴嘉俊，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我盼求的是他虛偽的安慰嗎？」他在回酒店的路上想。剛才吃過飯後，孫兒說要回大學去，送他到巴士站後就自己離開了，叮囑他回到酒店給他一個短訊。

「其實他這樣的陪伴不是更叫人心酸嗎？」他坐在巴士上。「我應該高興，還是惋惜呢。」

現在回想，他已經記不清楚剛才那頓飯的一些細節，但十多年前的事有些卻好像仍歷歷在目，他覺得記憶真是奇妙。

在嘉俊的父母離婚後不久，他和老伴搬到英國的一位親人那邊住。嘉俊一如所料跟了母親，她素來和男家的親人合不來，在和丈夫關係變差以後情況更是嚴重；在嘉俊年紀還算小時，就算是兩老回來探親，她也不讓他們見孫兒。

想到這裏，弘浩懷疑他的前媳婦是否知道嘉俊今天來見他？他們的關係又是如何？這些孫兒都沒有提到。

叫他又疼又恨的她竟然在心裏被淡化了，弘浩怎樣想也想不起她的樣子，突然覺得若有所失。

上一次見面是在兒子的喪禮。他和老伴是最後才被通知的，因為住在親戚的家，收到媳婦的電話是他們早就知道了。

兒子因病早逝。在喪禮上──弘浩倒是到現在仍牢牢記著──那女人一滴眼淚也沒有流。自那天起，他覺得她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可能是因此而慢慢忘記她可人的臉吧。

但嘉俊和他到底是有血緣的，老伴過身之後他第一次回來，只是買了單程機票，打算隨心看看何時回英國。待了兩個星期左右，終於下定決心要回去。

機票的事是那邊一個侄兒辦的。他告訴他聖誕前想回去，結果買到了二十二號晚的飛機。

「通知嘉俊吧。」他第一時間想，便傳了短訊給他。文字向來是生硬的，因此弘浩猜想嘉俊回覆那些話時也是同樣生硬。表情、心態，他不禁一陣唏噓。

離開前幾天的一晚，他在酒店的床上想起一件事來。但那是甚麼事呢？他並不清楚，只是有種強烈的不安和情緒，好像自己回去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一樣。

「該不是要去了吧。」他笑，揉了揉胸口。

弘浩這種老人當然沒有甚麼在異地必須要看完的景點列表之類的東西，但這刻的感覺這樣強，好像整個旅程都缺了一角一樣。

「奇怪。」他來回踱步，最後還是去了刷牙，準備睡覺。

有趣的是，從浴室出來後，那種空虛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或許他只是忘記了刷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