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喜歡這句話,來自美國閱讀專家貝斯.培根(Beth Bacon)的書《留白空間:七到十歲不愛閱讀者的故事》(Blank Space:A story about reading for 7-10 year old reluctant readers, 2018)。書裡另一個故事也很有意思:小學課堂中,老師問大家剛讀完的書中最喜歡哪部分,「空白的地方。」有個孩子這麼回答。是因為他不愛閱讀,所以最喜歡書中空白的地方?又或空白其實是想像力萌生、樂趣的泉源?
綜觀西方繪本「留白」經典之作,大家比較熟悉的應該是雷米.查利普(Remy Charlip)《看起來像雪》(暫譯,It looks like snow,1957),以撒.傑克.濟慈(Ezra Jack Keats)的《下雪天》(The snowy day,1963,中文版明天出版社)沒有那麼空白,但也和雪有關。莫那利串起這兩本的思維,創作出充滿趣味的空白繪本《小白帽》,其中留白的、安靜的敘事方式耐人尋味,因為那些空白與看不見的讓感官經驗中最複雜的變得可能。
放在心裡二十多年累積成致敬,留白是可能、是需要、是結果、是選擇,也是關係。拿起莫那利的《小白帽》,整本純白潔淨,全白封面需要定睛才能看清書名,才翻開便看見一行字——a Remy Charlip e John Cage「致查利普和凱吉」——是莫那利的直接表明:這本書結合視覺和聽覺敘事,留白與沈默則是主角。
這種文字在心中成像,純白視覺與多彩個人經驗的碰撞後造成的反差,莫那利稱為「同時性對比」(simultaneous contrasts),在他的《設計與視覺溝通》書中(暫譯,Design e comunicazione visiva,1968,Editori Laterza)討論了這個有趣的現象。簡單來說,同時性對比指的是同一時間、空間、條件、範圍內眼睛所看到的色彩對比現象;兩種(或以上)的顏色並置時,色相、明度、純度、冷暖、面積等方面會產生差異現象。莫那利認為,「同時性對比是人類古老的視覺溝通規則,幸好有這樣的對比,兩個物件的溝通潛力因此強化、放大。」他也強調這個反差效果並不限於視覺,也和其他感官有所連結,也與文字互動——《小白帽》第三個全白跨頁,純白雪地中被覆蓋的東西,像是石頭長凳、狗窩、矮籬笆、花圃等日常生活中熟悉的物體,則由文字傳達——人類都是帶著記憶進行觀看,透過想像並融入個人經驗的看見,讓這本書與讀者的溝通有無限多種可能。
《小白帽》的空白敘事影響了之後的義大利繪本創作者,不僅在視覺留白上發揮,也在語言和哲思上發揮,用niente為主題——義大利文的「無」、「無所事事」、「沒有」——探討那些看不見、留不住、沒有形體的、巨大無比的小東西,到底是什麼?創作者以「空白」為主角,引人思考無有之間,說出一則則動人故事,羅大里的《空空先生》(L’omino di niente,2019,大塊image3)[2]、[3]
被譽為「二十世紀最成功的圖畫書之一」的經典繪本《野獸國》(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漢聲),想必大家十分熟悉,充滿狂想的故事和莫里斯.桑達克(Maurice Sendak)筆下表情豐富的野獸深深打動讀者,可是最打動我的卻是尾聲的跨頁:「⋯⋯而且還是熱的呢!」就一句話,印在空白頁上,沒有任何圖像。話說回來,溫度、愛、快樂、希望、悲傷、味道,哪一樣能在紙上再現?
一切關乎感受與關係。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一九四七年的作品《沒有圖的圖畫書》(A Picture-Book without Pictures)有句特別動人的話:「畫下我帶給你的感受和關係,」月亮第一次造訪時說,「這樣你就會有一本美麗的圖畫書。」所有的開端,不正是張白紙?
[3] 相關書評2:https://udn.com/news/story/12662/4448339]、碧翠絲.阿雷馬娜(Beatrice Alemagna)《無所事事的美好一天》(Un grande giorno di niente,2016,阿布拉)、《巨大無比的小東西》(La gigantesca piccola cosa,2011,三民)都是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