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

作者：W

　　「天天喜歡你這樣刷它喔。」娜娜隔著餐桌，用可愛的娃娃音對阿爆說。

　　「是喔？」阿爆兩眼發亮，一手刷著我的背脊，一手輕撫著我顫動的喉嚨。

　　「嗯，我很少遇到那麼喜歡主人的貓。」她邊說，邊摸了摸我的脖子。

　　隔著餐桌，那個叫娜娜的，說是寵物溝通師的女孩子，正和我主人阿爆相對而坐。

　　我是一隻貓，名叫天天，今晚被擺在桌上，進行溝通儀式。

　　今天下午，阿爆就開始洗衣服，在聒噪的機器聲中開始拖地，將餐桌上的信件、雜物連同逗貓棒塞進衣櫥，還將貓砂整盆換掉。我躺在窗台，看著他快樂地邊唱歌、邊做事，不時還來親我嘴巴。他將衣服晾在浴室的抽風機前，就匆匆出門去了。

　　未乾的地板很噁心，走在上面又冷又溼，在貓砂盆裡好不容易將爪子扒乾，跳回地上又沾得黏黏的；感覺肉蹼上卡著幾顆硬硬的砂粒，後腿直立起來，猛甩前腳、要把它們抖掉時，在濕地板上滑了一跤，慌張中想爬起來，沒抓牢地板，又再一次滑倒。想抱怨阿爆害我跌倒，轉頭看，才想起他根本不在家。

　　幸好這時窗台被太陽曬得熱烘烘，正可以烤乾我身上的水氣。毛髮才剛恢復乾爽，阿爆便匆匆帶著一束玫瑰花回來了。將花放入瓶子擺放在餐桌。他洗澡後，仔細吹乾頭髮，抹上髮膠，噴了香水。站在鏡子前看自己，憋氣挺胸，反覆練習抿著嘴、不露牙齒地對鏡子微笑。他胸膛鼓起，肩膀上揚，身體瞬間大了一號。他見我蹲在門口，隨即抱起我，面對面，練習閉嘴微笑，我湊近聞了聞，他笑說天天妳也喜歡我這個樣子啊，見到他放鬆自然地露出暴牙，我也才鬆了口氣。

　　「我常常想，天天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寂寞？」阿爆問，我舔了舔他的手指。

　　「貓，一個人？」娜娜邊笑邊稱讚這講法很可愛。

　　阿爆抓頭傻笑。

　　「天天很可愛喔。」娜娜摳了摳我耳朵。耳廓像被電到，我撇過頭看她，她瞟了阿爆一眼，瞬間又將目光投在我身上。她斜著脖子，得意地繼續說：「它很開心，我感覺到，它心裡充滿溫暖，嗯……像陽光。」

　　「哈哈，真的耶，它就喜歡躺在窗台上曬太陽、睡覺、伸懶腰、聽著窗外麻雀的叫聲……」他興奮地回答。「有時我把頭湊近它肚子上，整隻貓熱烘烘、蓬鬆蓬鬆的。」

　　「對啊，它心裡就是這個畫面。阿爆就像陽光般溫暖。」

　　我望向窗口，外面又黑又冷，遠遠傳來貓叫春的聲音。

　　「像陽光般溫暖啊？」他聲音微微顫抖，手肘靠著桌面身體向前傾，瞪大眼睛注視著娜娜，她避開了對方的目光，用指甲撥了撥我的鬍鬚。

　　被搔得好癢，我側身避開，用腳掌沾點口水抹臉，想把她的味道洗掉。我對她露出了虎牙。

　　「天天是一隻很有想法的貓喔。」娜娜趁我咬下去前，將手快速收回，聲音卻還是甜絲絲的。

　　「天天會想念我嗎？在我去上班時。」阿爆抿著嘴、擠出古怪難看的笑容。

　　我跳離桌面，到床邊去扒貓抓板。這次抓得特別用力，特別久。

　　「天天來，惜惜。」

　　我應聲鑽到餐桌下，用頭磨蹭了阿爆破襪子的腳趾頭。他彎腰拍拍我的頭，目光卻死盯著娜娜雙腿看。我表演翻肚子，四腳朝天在地上左右扭動，尾巴不住觸碰他腳跟要他注意。平時只要我翻肚子，一定被稱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貓，可是今天，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小腿交疊，不時微微互相摩挲，黑絲襪的絲線發出細細的窸窣聲。我一時傻了，瞇著眼睛再看仔細，突然爪子又麻又癢，那絲線，勾一勾，拉一拉肯定很好玩……我伸出爪子，碰了一下絲襪。娜娜啊地叫了一聲，她手一揮，打中我的鼻子。

　　「天天不可以喔！」他開口責備我。我竄進床尾的貓籠子裡，扯著喉嚨對他們叫，作為抗議。

　　突然間，眉梢觸鬚感到些微顫動，空氣灰塵流動的速度變快了。接著，燈光搖晃，牆壁嘎吱作響。

　　「地震！」阿爆衝去開門，後又轉身朝我跑來拎起貓籠，拉住娜娜的手往樓下逃命。

　　來到街上，巷子聚集了幾個人。月亮在兩邊公寓中間高掛著。旁邊不斷傳來手機的叮咚聲，還有人在抱怨打不通電話。阿爆放下貓籠子，他們一同往我這兒看。她的眼神還有點慌張，他則對我說道：「天天不怕喔。」他將手指伸進籠子安撫我，手指發熱出了汗。他另一隻手還握住娜娜。

　　忽然路燈熄掉了。「停電！」有人驚呼道。月光下，他們手握得更緊。這時娜娜的手指也鑽入籠子隙縫，那又長又尖的食指，簡直就像一根老鼠尾巴，不，是兩根老鼠尾巴，阿爆和娜娜，月光下兩張幸福的側臉，兩隻猥瑣的老鼠！

　　娜娜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甩開阿爆的手，邊接電話，邊往旁邊走開。「喂，當然感覺到啦。在案主這裡呀。」她放低聲調

　　「嗯嗯，問貓的事情。」娜娜轉頭看阿爆，「是男生啊。有跟你說過咩，你不是在網路上看過照片？」

　　這傢伙則死命盯著我看，但心思都放在她講電話的內容上。

　　她頓了一下，不知對方說了甚麼話，她不停笑著點頭稱是。

　　「好啦，我馬上就回來了，要不要順便買消夜啦？」她掛掉電話時，路燈就亮起來了。

　　娜娜說，下一次的會談有打折，如果需要還是可以預約。

　　回到房間，我先衝去貓砂盆。出來時，阿爆已平躺床上了，用枕頭蓋住眼睛。地上還留有一灘花瓶打翻的水，和他脫下來的牛仔褲。我喵了兩下告訴他沒食物了，他沒理會我，只抖了抖腳板說：「天天，你覺得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啊？」我喵一聲，想說當然沒機會啊你這笨蛋。「天天，你最好了，甚麼都不知道，就甚麼煩惱都沒有。」我又喵一聲，說或許有機會畢竟你們倆個都一樣笨。

　　等阿爆呼吸轉成淺淺的喉音時，我才跳上床，下巴靠在阿爆的枕頭，腿輕輕撲打他的手臂。漸漸地，我也感到昏沉。呼嚕聲中，我們一起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