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天籟聲》【第四章】雪原上的妖精公主(中) 第二回

第二個關心我的人，疼愛我的人，就是我的兄長。雖然我倆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兩人只有一半是相同的血緣關係，然而，兄長疼愛我的程度，不在母親之下，幾乎可以說，兄長對我非常溺愛。

兄長的樣子比較像媽媽，他擁有一頭金色清爽的短髮，一個挺直的高鼻子，一雙和母親一樣的湖水綠的眼晴，和薄薄的雙唇。

兄長第一眼看見我，就欣喜若狂，他從媽媽的懷裏搶走了我，並將我抱起來。他親了一下我的額頭，撥弄一下我的頭髮，然後親切地對我笑道：

「小斯露迪，我就是你的親兄長。叫我一聲兄長！」

「兄長……」

「好可愛啊！」兄長不停地磨蹭我的臉孔。

初次見面，我就知道兄長很喜歡我。我曾經聽媽媽說過，兄長他很早以前就想要一個弟弟或者是妹妹，可是當媽媽生下了兄長以後，就永久失去了生育能力，使到他孤單寂寞了十多年了。當他知道我將要住到這個家的時候，他非常高興，高興得失眠了好幾晚。我問媽媽，為甚麼兄長渴望有一個弟弟或者是妹妹？媽媽就告訊我，兄長出生在大家族裏，早就羨慕著堂兄弟姐妹們能夠擁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其實，兄弟姐妹們都是生於此，長於此，大家都是流著同樣的血，兄弟姐妹之間，根本就不分彼此。可是，對於兄長來說，即使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也沒關於，然而，不是同一個父親生的話，就稱不上甚麼親兄弟姐妹，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再加上，兄長的年歲比起其他堂兄弟姐妹們大，同時，又不太喜歡他們的處事作風，所以，兄長寧可跟同齡的朋友交流，也不願意跟其他堂兄弟姐妹們一起玩。

正因為兄長擁有這種想法，才會被叔父母們認定為他是一個乖僻的孩子。叔父母不太喜歡兄長，然而，對於叔父母的態度，看在兄長的眼裏，似乎滿不在乎。可是，祖父卻對兄長對待堂親的態度，表示讚同，他說這個家裏，除了自己、媽媽和父親外，兄長是第四個能夠徹底地看清楚堂親們真面目的人。從前，我還沒有來到這個家以前，祖父最疼愛的孫子就是兄長，他希望兄長能夠繼承整個家業，然而，遭到利慾薰心的堂親們反對，再加上早在弱冠之年，便有從軍報國之志的兄長，並無意繼承家業。祖父知道兄長胸懷著保家衛國的大志，感到非常高興，爾後，再沒有勉強兄長繼承家業。

所以，祖父常常對我們說道：「一切名利只不過是過眼雲煙，人死了根本是帶不走的。祖父相信，只要你們兄妹團結，即使你們沒有帶走家族所給你們的榮譽，你們也能夠得到幸福美滿的生活！」這番話，我和兄長記在內心深處，直到現在。

由於兄長在京津的寄宿軍校念書，所以，只有在假期的時候才會回家。回到家裏的兄長，會將書包課本暫時拋到一邊，然後，整個假期只專注跟我一起玩耍。假期裏，我和兄長不是騎馬就是跟媽媽一起到郊外野餐，我非常享受那一段幸福美滿的日子，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多麼寫意。

我不知道，為甚麼與兄長重逢的時候，我竟然當面跟兄長說，我痛恨著父親，也痛恨著他，難度又是受父親與我斷絕父女關係的事情影響嗎？若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更加不能原諒自己。我問我自己，你還記得生活在莊園的時候，每當堂兄弟姐妹欺負我的時候，是誰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兄長他不論是當時，還是事後知道我被人欺負，他不怕被親人責罵，只會想著如何替我「報仇」。兄長疼愛著我，我也喜歡著兄長，一個保護自己妹妹的好兄長，一個凡事都替妹妹著想的好兄長，我實在不應該因為父親的事情而痛恨他，他是無辜的。如果因為這件事而痛恨他的話，那兄長實在是太可憐了……

我離開莊園的時候，碰巧兄長人在京津，沒有送別我離開，如果當時他人在莊園，我和兄長定必會難捨難離。十多年以後，當我倆兄妹重逢的時候，兄長表現得非常高興，因為他作夢也想不到可以跟我相逢，他情深深地擁抱著我，不難看出他仍然關心我，疼愛著我，而我卻將他推開，並在他的面前「撥出一盤冷水」，說自己非常討厭他們，痛恨他們。我知道，兄長當時非常難過，兩兄妹久別重逢，想不到自己的最親愛的妹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多麼的決絕。他整理一下情緒，對著我微笑，對我說父親做了這麼過份的事情，也難怪我會痛恨著他們……

「小斯露德……這個家只剩下你和我，不管你接受還是不接受，你永遠都是我最親愛的妹妹……」

兄長的這一句話，當時聽起來沒甚麼特別，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卻震動我的心房。沒錯！他是我世上唯一的親兄長，我是他世上唯一的親妹妹，等到兄長回到我的身邊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地跟他道歉，繼續我倆的兄妹情緣……

兄長，你一定要平安回到我的身邊！

第三個關心我的人，疼愛我的人，就是我的祖父。

「哎呀！我高貴的妖精公主……你怎樣了？這回又給誰欺負了？來，來祖父這裏……」

「祖父……我……我……」

祖父和父親長得很像，可是卻比父親慈祥多了。祖父是一位退休多年的將軍，他的軍職正是哥薩克師的前任師長。祖父退休以後，一直與祖母居住在莊園裏安享晚年，然而，祖母在三年前的一場大病中去世後，祖父便失去了人生中的重要伙伴，孤獨地在莊園裏過著暮垂之年，從此對家裏的事情不問不聞，終日將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是看書和看相片，就是聽音樂和收音機，即使出了房間，也只會短暫停留在庭園裏，曬一曬午後的太陽。除非是慶典，或是父親回到家裏，祖父很少跟親人坐在一起吃飯，他合吩咐管家和女僕們將飯菜送到他的房間，自己獨個兒在房間裏吃飯。

自從我來到莊園以後，祖父變得非常開朗，他第一眼看到我，就將我從兄長的手上搶過來，祖父緊緊的擁抱著我，祖父說我除了雙眸的顏色和耳朵和祖母不同外，基本五官輪廓跟小時候的祖母長得非常相似，他又說我長得美，擁有一顆真實而不虛偽的溫柔之心，所以，比起其他堂兄姐妹，祖父特別疼愛我，而我也喜歡著慈祥的祖父。我很喜歡和祖父單獨相處，因為祖父會跟我說一些父親和兄長小時候的事情，也會跟我說歷史典故，人生道理，而每當我在家裏被欺負以後，總是躲進祖父的房間，然後鑽進祖父的懷裏痛哭，祖父會拿起手帕抹掉我的眼淚，然後他會舉起那隻佈滿皺紋，溫暖的大手掃一掃我的後背，安慰著我。

「我不是甚麼妖精公主……」

「你說甚麼？小斯露德永遠都是祖父的妖精公主。」

祖父常常說，這麼多堂兄弟姐妹中，只有我的笑容，才是真真正正稱得上是女孩子的純真，女孩子的天真爛漫，所以，當我痛哭起來的時候，祖父為了逗我笑，總是會跟我說一些冷笑話。

「好啦！別哭了！小斯露德，讓祖父說個笑話給你聽。」

「好哇！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好笑？」

「知道阿拉丁是誰嗎？」

「我知道，就是一千零一夜的那一個。」

「你知道阿拉丁有幾個兄弟嗎？」

「祖父，你不是在說笑話嗎？為甚麼變成了猜謎題？」

「是笑話，是笑話。你先回答我吧！」祖父陰險地笑著說道

「……」我想了很久，還是猜不到答案。

「三個！」祖父豎起三隻手指。

「咦？為甚麼？」

「阿拉甲、阿拉乙和阿拉丙。所以，阿拉丁有三個哥哥，哈哈！」祖父哈哈大笑道。

「唔……哈哈……好好笑。」我……我真的笑不出，因為真的不太好笑，可是，祖父為了逗我開心，總不能辜負祖父對我的一番心意，所以，即使是冷笑話，我還是會對著祖父哈哈大笑，以笑聲證明他的笑話「真」的好笑，也以自己燦爛的笑容，感謝祖父對我的關懷。

可惜慈祥的祖父在一年後就過世了。祖父過世前的幾星期，開始對我訴說他對這個家的諸多不滿。他不滿叔父母們為了成為整個家族的掌權者，明爭暗鬥，堂兄弟姐妹們也有樣學樣，為求得到祖父的寵愛，一個又一個向祖父露出虛偽的笑容。我問祖父，成為家族的掌權者，得到祖父的寵愛是不是有甚麼好處之類？祖父便跟我說道：

「這個家的繁榮，全都是祖父的祖父、祖父的父親、祖父和你的父親幾代人用血和汗，辛辛苦苦地建立起來。你看你的叔父母們和堂兄弟姐妹們表面上貢獻著這個家，維繫著這個家，實質上，他們整天苦想著如何可以一毛不拔，就可以獨吞這個家的名聲和用之不盡財富。就好比你的父親，過去的他無止境追求著名利，我當然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不單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這個家和國家，可他不知道極端地追求這些不實在的東西，會讓人格變態，變得為了一切而不擇手段，這是我不想看到的。然而，自從他將你帶回來照顧以後，因為你的事情，他懂得反省過去，懂得為家裏的人著想。是你改變你的父親。」

祖父臨終前臥病在床，將家裏的人通通都趕出去，只留下了我。那個時候，我舉起小小的雙手抓緊祖父那隻佈滿皺紋，變得冰冷的大手。我痛哭流淚，傷心至極，祖父卻對我微笑說道：「小斯露德，你知道嗎？人終有一天因老而死，然而，死，並非是旅程的終結，剛好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祖父只是跟你的祖母，還有……你在研究所的朋友們一起，開始新的旅程。所以，你就別難過了……別哭……」

接著，祖父又對我說了三句話：

「小斯露德，祖父要走了，祖父會化成星星，永遠守護著你。」

「謝謝你！小斯露德。你來到這個家，讓我再次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擁有著一顆純潔的心靈。謝謝你！小斯露德。你讓我的晚年過得非常快樂……」

「小斯露德，不論將來，你的父親對你做出甚麼樣的事情，你都要永遠相信他，體諒他」

祖父出殯的那一天，我哭得特別傷心，可是，看在叔父母們的眼裏，我的眼淚通通都變成演戲的小道具。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抱著甚麼心態來看待我，然而，我卻知道自己的淚水是真的，自己的悲傷之情也是真的，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經歷多次生離死別的我，對這種傷痛之情，了解有多深，表露得有多真實。

祖父去世後，我開始對祖父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非常在意，因為那一句話跟父親、媽媽和母親對我說的那一句話是一模一樣。究竟這句話是甚麼意思？要我相信父親？體諒父親？為甚麼他們要對我說這番話？我至今仍然搞不清楚。自從，那一天父親與我決絕爾後，我再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不願意深究裏面的意思，我將不明不白的事情，和過去在研究所裏所發生的點點滴滴，轉化成對父親的……甚至是對父親整個家族的憎恨，然而，憎恨之前，我是否應該要回想一下祖父，兄長的母親和兄長對我的關懷之心？

有一點，我開始連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了。我還記得當我剛來到莊園的時候，媽媽怕我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時候會害怕，所以要我跟她一起睡覺，有時候，父親回來家裏睡覺，我就會夾在兩人之間，感受兩人對我的關愛。其實，我並不怕一個人睡覺，因為在研究所生活之後的幾年，我就是單獨一個人睡覺，即使我害怕，六六六也會在夢裏跟我玩耍和聊天。然而，媽媽跟我一起睡，讓我感到溫暖而不再寂寞，最重要的是，她讓我感受到對孩子來說，一樣難能可貴的事物，那個就是偉大的「母愛」。可是，後來的我，卻將這個難能可貴的事物忘記得一乾二淨，腦袋中只充斥著對家人的仇恨。

為甚麼我會變成這樣？為甚麼我會變得如此麻木不仁？究竟是為甚麼？我應該只痛恨著叔父母堂兄弟姐妹們，而並非疼愛我的人。然而，我的憎恨之心將疼愛我的人也一併恨進去，我的憎恨之心竟然恨心地將他們對我的關懷之心，完全掩蓋著？不可以，我不能再盲目地憎恨下去，我一定要從憎恨中醒來。因為，如果我繼續憎恨下去，我會對不起疼愛我，愛惜我的人……

我的父親真的曾經關懷過我嗎？也許有而我又不知道。

「不論將來，你的父親對你做出甚麼樣的事情，你都要永遠相信他，體諒他。」

不！一定有，因為他對我的關懷，就埋藏在這句話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