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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铜床(简体)连载 9

    十一
    通江距离北京1600公里。
    在北京,城头的大王旗频频变转,连北京城的官方命名也一会儿北京,一会儿北平。但也正如赵静安预料的那样,不管世事如何变幻,这人活着就总是要喝水要吃饭,赵家饮水的买卖依旧兴旺如常。虽然当初入了大股的自来水公司,受制于水管安装费的昂贵,只有大约百分之十的家庭负担得起,一直没能普及起来,但好在每年的分红还算稳定。而极具竞争力的井水的买卖,在交给杜顺管理后,全城能够营业的几百口水井,水质较优的数十口井陆续归至了赵家的名下。赵家雇佣了数百名水工,每天给北京城里的数万人提供送水的服务,这样的买卖不可谓不大,打理起来不可谓不千头万绪,但杜顺经过这数年的磨练,对所有一切已胜任愉快,把每天的买卖管理得井井有条繁而不乱。赵静安只需隔三岔五的到账房去走走看看,也就一切了然了。
    而自从娶得杨子玲为妻,赵静安也迎来了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一雄一雌纵情沉醉于最纯粹的两情相悦的甜密和激动之中,一次次,一日日,从未疲倦。随着时光的流逝,反而日甚一日的感到,越是熟悉,其甜蜜越是醇厚,越是了解,其激动越是醉人。记不请有多少个日夜,他们足不出户,相拥而卧,谁也不愿意先离开那张宽大的铜床,也记不清窗外是秋冬还是春夏,也想不起尘世的喧嚣和纷扰。
    赵静安有时候会想起他的教父谢福恩,在遇害的那晚对他说的话,那也是谢福恩留给他的最后一节人生之课。赵静安记得谢福恩告诉他‘美丽的女子是上帝呈现给这个世界的最精妙的安排’,赵静安感叹教父学问高深,所言极是。那次谈话,谢福恩还对赵静安说过他的毕生困惑,上帝没有透露他所安排的这所有之美的意义是什么,但这段话赵静安早已遗忘。人的记忆都是选择性的,理解不了的往往也就无法停留在记忆里了。
    对赵静安来说,人生至此,可谓圆满,唯一让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他再没能见到他的两个儿子。而对于杨子玲来说,嫁至赵家大院这十多年,也同样是让她感到幸福的时光。大铜床让她眷恋,丈夫的爱抚带给她快乐和满足。书架上摆满了各个国家的爱情小说和精选的诗歌,闲暇之余,她跟随小说中那些命运多舛的主人公,经历一场又一场跌宕起伏的人生,而不必亲历他们的种种磨难和苦痛。报端上间或传来的战乱与颠沛流离,仿佛也在千里之外,与赵家大院里的恬淡雅致并无多大干系。
    动荡的年景,间或也有各路强人率人马杀到了北京城下,北京各城门有时候一关也要关上好几天。但这些强人再强也还是各个自诩是最正统的中华子民,即使与其他竞争者打得死去活来,也绝不敢把战场打进北京城。北京城是老祖宗留下的权利的象征,也是全体国人最大的一笔祖产,谁要是毁坏了这份共同的祖业,那就是要被天下人唾弃和群殴的下场。
    有一次,北京城外的枪炮声在薄暮时响起,一直持续不息。到了入夜,赵静安领着杨子玲登上了北京饭店的屋顶,那可真叫做隔岸观火,欣赏着枪弹在夜空中交织的火网,但又绝无被火花灼伤的危险。炮弹拖着长长的火光,在空中飞驰,像是千万条彩虹互相交织。隆隆的炮声,震得屋顶摇摇晃晃,像是发生着轻微的地震。杨子玲作为观众中唯一的女性,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害怕,只要赵静安站在她的身旁,那感觉就仿若是幼年时倚靠着高大的父亲一样,这世界就再没有什么值得她担心害怕的事情了。
    赵静安告诉她,不管谁将入据北京,不管谁胜谁败,这活下来的人都要喝水吃饭,一天都离开不了,赵家不会有什么变化。也果不其然,枕着隆隆的炮声安睡一晚,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政府已经易手,但皇宫依然无恙。老百姓照常过活,各城门重又开门迎客,成千上万的人从乡下挑着蔬菜、禽肉、鸡蛋、鱼虾涌进北京城。小孩们在战场上捡来废弹壳,以几块钱的叫价在街头兜售,许多人买回去做了花瓶。
    杨子玲很享受这种被保护被呵护的日子,即使生活中偶有难题,赵静安也总有应对得过去的办法,这带给了她踏实的安全感。有时候,闲暇之余,她偶尔也会提笔写下一两个有关爱情的小故事,但不知为何,笔下女主人公爱上的那个男主人公,总是会让女主人公感到父亲一样的成熟与温暖。偶尔,作为笑谈,她会把这些故事念给赵静安听。每次赵静安都说,写得真好,可以投到报社发表了。但杨子玲并不需要发表她的这些故事,除了自己的丈夫,她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关注,除了赵家大院,她不再需要别的安身之所,除了大铜床,她不再需要别的卧榻。
    虽然间或在报章的新闻,或在人们口口相传的议论中,杨子玲偶尔会听到某个昔日的同伴,或某个读书会时的故友,出现在大江南北各种大出风头的新闻事件中,但每次让杨子玲想到的都不是羡慕,而是替他们或她们深深的担心。不管谁革了谁的命,也不管谁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或处在了十恶不赦的境地,归根结底无非还是人与人的斗争。可斗来斗去的,最终不都是为了一份富足而平静的生活吗?
    婚姻已经是女人最大的革命和赌注,家庭才是女人毕生的事业。有了这个家,杨子玲觉得不再需要什么其它的革命了。在一本记不清名字的小说里,杨子玲读到过一句令她记忆犹新的话,“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再需要什么的时候,那应该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杨子玲感到,把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也是合适的。
    十二
    赵家的两位公子,再没有在赵家大院出现过,那是他们父亲的赵家大院,而不再是他们心里的家。赵天宝已回国从军,偶有家书维系父子之情,而赵银宝,自从接到他祝贺父亲新婚的最后一封家信后,从此再没有过消息。赵静安和杜顺曾向一些从法国回来的学生打听,有人说遇到过他,但好像因为参于共产活动,被当局驱逐出境了。后来又有学生说,在德国看见过他,还是在忙于组织学生中的共产活动,再后来,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一次在自来水公司,杜顺碰巧遇到东洋纺织厂的少东家宋开森。宋开森与赵银宝、赵天宝年纪相仿,当年也是“读书会”的热心成员,经常光顾赵家的小图书馆。一是来与银宝、天宝、丁九们高谈阔论畅谈理想,二来也是为了能有机会多看上几眼赏心悦目的杨子玲,当年热衷于“读书会”的那些男生们,其实多多少少都有着同样的目的,只是没人敢公然表露罢了。天宝银宝离开京城之后,宋开森也去欧洲念了几年书,交了几个法国女朋友,娱乐似的参加过一些留学生中的共产活动,但总之一战后的欧洲满地疮痍,破落的景象难与繁荣文明的传说相符,让宋开森颇为失望。后来听了父亲的劝说,转道美国和日本,半是游玩半是考察各国的工业,回国后按了老父亲的安排,掌管起了东祥纺织的工厂。
    杜顺知道宋开森去过法国,就问他知不知道赵银宝的下落。宋开森告诉他,据他所知,那些有共产党员身份的留学生要是没回国,那肯定是去了莫斯科,进了俄国人的各种培训学校。
    杜顺得着了这个消息,回去告知赵静安。赵静安听了只是叹气,没再说什么,当时正值京城大小报纸铺天盖地满是各地捕杀“赤匪、乱党”的消息。
    赵银宝杳无音信去向不明,他的孪生哥哥赵天宝倒是一年中能有个一两封简短的家信,家里知道他从日本回国后直接进了黄埔军校,加入北伐,凭战功由排长、连长升至营长、团长,再后来娶了兵团司令的女儿,到一九三七年日军进攻华北之前,赵天宝已是蒋介石嫡系部队中一位战功卓著的少将旅长。
    赵静安经常给天宝写信,详细通告他家里的变化,说这个家迟早是他们兄弟俩的,而银宝十多年来杳无音信,所以希望天宝能回家看看。赵天宝的回信却总是推说军务紧急难以脱身,父亲的生活有子玲照顾,家里的买卖有小顺子掌管,他也就放心了。事实上,赵天宝这些年的大部分时间也确实是在战场上度过,北伐、中原大战、江西剿共,十多年间,作为蒋介石嫡系中的精锐部队,赵天宝出现在了动荡的大江南北的每一处战事的前沿。
    在战场上,赵天宝所率的部队,总是以毫不讲理的凶狠打法让敌手闻之色变。不管升至了何级官阶,赵天宝总是亲临阵地的最前沿,也不管敌手如何强劲,冲锋的时候,他总是手提冲锋枪,第一个越出壕沟,象猛兽一样向对手发起摧枯拉朽式的冲击。赵天宝的勇猛在军中几乎成为了一种神话,嬴得了所率部队全体官兵的敬仰和忠诚。在无数次冲锋中,他神奇的一次都没负伤,那也完全是因为卫士们对他的耿耿忠心,用自己的身体做成肉体的屏障,一次次为他挡下了子弹。而在与赵天宝同级别的军官中,却大多因为忌妒,认为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或者是个嗜血成性的战争狂。
    不管别人怎样议论,凭借着精锐的装备和压倒一切的气势,赵天宝赢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每次作战,他的指挥部总是在不断的向前推进,直至将敌手赶尽杀绝,但是,在一九三七年与日本人的对垒中,情况却发生了改变。元首严令“保存实力,持久抗战”, 赵天宝的部队也不得不一路后撤。忻口、徐州、武汉、长沙,阵地一个个的丢失,直至一九四五年,最后退守至湘西的芷江。
    在北京,日军还未进城前,城里早已一片大乱,杜顺去问赵静安该怎么办。
    “老爷,今个儿城里的二十九军全都撤到保定去了,许多有门路的人家也跟着部队一块搬走了,听说一些工厂也拆了机器,打算迁到南方去。您看咱家是不是也做些安排?”
    “没什么好安排的,一切照旧,这仗再怎么打,活着的人也总得喝水吃饭。以前一直用我们水的人家,一定要继续把水送去,给不了现钱的,就先赊着,决不能断了供应。家里的佣人和送水的工人,有要走的,就给他们多算些工钱。别说一个小日本,庚子年八国联军我们家都经历过,没什么好害怕的,遇事多点小心就是了。”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日军入城两个月,除了市面上多了些巡逻的日本宪兵,似乎一切都还平静。官场上的人物换了个遍,改称了九年的北平又改回了北京。
    一天,赵静安在账房翻看账本,杜顺在另一张桌子上划拉着算盘。电话铃响, 杜顺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顺子吗?听出我是谁了吗?”
    “听出来了。”这些年还能叫着杜顺小名的只有那个宋开森了。
    “晚上我在聚满楼订了单间,就咱哥俩,你可一定来。”
    “什么事?”
    “见面再聊。”
    “好吧,见面聊。”
    “谁来的电话?”赵静安问。
    “乡下来了个做买卖的亲戚,叫去吃顿饭,聚一聚。”要是往常,杜顺一定会如实相告,但今天不知为什么,杜顺想都没想,随口就编了个瞎话。
    宋开森这几年成了赵家的常客,因为东祥纺织厂是自来水公司的用水大户,水价比起市价有些折扣,折扣多少一年一议,由自来水公司的董事们开会通过,赵静安是董事之一,所以逄年过节,宋开森一定登门问候。后来赵静安推荐杜顺接替了他在自来水厂的董事之职,于是宋开森和杜顺的交往渐多,渐渐热络到称兄道弟的份上。
    宋开森从日本带回来了个日本媳妇,凭着这层关系,早在日军进攻华北之前,东祥纺织就通过三井洋行和关外的关东军已经做了多年的买卖。现在,日军进了城,不单东祥纺织的买卖更红火了,宋开森也出任了市政府公用事业局的局长。
    几天前,公用事业局召集自来水公司的大股东们开了个会,说供水工程涉及公众利益,市政府打算将自来水公司收归公有,收购的方案是,政府接管自来水公司后,第一年给予股东股本的2.4 %的回报,以后各年依旧恢复以往每年3.6 %的固定红利,直至二十年后,公司的资产完全被偿还,公司便真正成为公有。
    股东们当初入股自来水公司是看上公司能经营长久,现在突然要收归公有,自己的本金还要等到二十年后才能还清,当然谁都不乐意。赵静安是大股东之一,而且是股东中最德高望众的一位,他第一个提出了反对,其他的股东一块随声附和。杜顺知道宋开森找他肯定是为了这个事情。
    聚满楼的果木烤鸭味道地道,片下的鸭肉,皮是酥的,肉是嫩的,连同葱条抹上甜面酱,裹在薄薄的荷叶饼里,送到嘴里一嚼,顿觉得鸭香酱香溢满口鼻。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嗯,是不错……”杜顺嘴里塞满了烤鸭,囫囵的回答。
    “全世界的男人都总结说,人生最幸福的三件事,第一中国的饭菜,第二法国的情妇,第三日本的老婆,真是至理名言啊!”
    “中国的饭菜、法国的情妇、日本的老婆?那你可不都占齐了!”杜顺知道宋开森除了娶了个日本老婆外,在欧洲那几年没少风流,回来后,天津德、英租界小白楼一带的白俄妓院,也没有他不熟悉的。有几次,宋开森要请杜顺一块去逛那些白俄窑子,杜顺推说走不开,躲了过去。
    “告诉你,我这叫按图索骥。你说这人活一辈子,到了图个啥呀?不就图个吃上几口好的,睡上几个俊的吗?你还甭说,上回请你去你还不去,结果让我碰上了个真正的俄国贵族,从俄国逃出来时带的钱全花完了,才二十来岁,只好瞒着男人偶尔出来干干这个,那床上的花活甭提多要了人命了…… ”
    “得,你今天不是为了让我来,光听你念叨这些个风流韵事的吧?”
    “那好,顺子,咱就言归正传。不说你也知道,这自来水公司收归公有,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日本人也催得紧,你看有没有什么法儿,让你家老爷子抹过这个弯儿来。你家老爷子这要点了头,其他股东那就好办多了。”
    “我能有什么法子,老爷子已经发过话了,就是把自来水公司的水塔和水管全拆了,扔到河里,也不能给了日本人,免得死了都被人骂汉奸。”
    “汉奸?光喊几句抗日口号,这中国就能打赢日本了?就凭国民党现在这副烂摊子,别说一个中国,就是仨中国我看都不是日本人的对手,不信你就瞧着,不出俩月,日本人准能打下南京来,这改朝换代是明摆着的事了。”宋开森往嘴里夹了口凉菜,接着说:“顺子,咱们这么些年交情了,今天不妨跟你透句实话,你回去再把这利害跟老爷子说一遍,他能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我也有招儿。下来电力公司和电车公司也得公有,收归公用市业局管,要是那些股东也跟着这么别扭,那我这局长就没法干了,所以现在最好先杀只鸡给猴看看,这赵老爷子来当那只鸡也最合适。顺子,我问你一句,你们杜家伺候他们赵家有多少年了?”
    “算上我爹,四、五十年了,怎么了?”
    “就是了,你瞧,要不是你杜顺这么些年的经营,他赵家能有这么份家产吗?现在赵银宝在共产党那边生死不明,赵天宝跟着国民党和日本人打仗,不死在战场上,日本人也不会轻饶了他,要是这老爷子再没了,那赵家的这份家产不就是你杜顺的了吗? 你小子翻身的日子可就在眼前了。”
    “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不会做任何对赵家不利的事。即使有一天就象你说的,老爷和少爷都没了,那这个家也应该是太太的,我只不过是个掌柜的。”
    “得了吧,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当年我们这帮傻小子,谁没给那大美人儿迷倒过?当初都以为,这大美人儿是赵家的那俩公子哥的了,没曾想,这俩傻小子谁都没得着,到让他们的老子得了去了。那美人儿最近我可见过,感觉都没怎么变,还更有成熟的撩人风韵了。你天天守着个大花瓶儿,就从来没动过心? 我可跟你说,你不动心,可有动心的。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好想想吧。要是事办成了,你不单人财两得,这自来水公司总经理的位子,我保证也是你杜顺的。”
    从聚满楼出来,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雪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杜顺催促着车夫一路往前急赶。
    赵家大院是三进大院外加三个偏院,杜顺原本和父母还有媳妇住着一个偏院,这几年送水的工人不断增加,偏院陆续给水工和佣人们住满了,赵静安让杜顺一家搬进了前院。这夜,杜顺走进前院,看到卧房亮着灯,媳妇在等着他。杜顺没声张,轻着脚踩着柔软的雪花,经过一道垂花门,走进了中院。中院原本住着两位少爷, 一个东厢房,一个西厢房。赵天宝和赵银宝离开赵家大院已整整十八年,按老爷的吩咐,院子里的一切都还保待着原样,佣入们经常打扫,但再没让任何人住进来过。杜顺在中院没有停留,经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了老爷和太太起居的后院。
    一切正如杜顺所料,后院卧房的门窗紧紧关着,窗户上透着温暖的灯光。杜顺快步绕到屋后的旮旯,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一把长梯,他把梯子搭到后墙上,娴熟的爬上了屋顶。
    屋顶已落上了一层薄簿的雪花,杜顺很快找到了做有记号的那块瓦片,他轻轻抽出瓦片,俯下身子,把眼睛贴近露出的洞眼。
    屋顶下的景象是杜顺所熟悉的,十多年里,他已记不清从这个角度偷窥了多少次。屋顶下面,雾气缭绕,大木盆里升腾起来的白雾暖洋洋的弥漫着整个房间。也还是老爷帮着太太一件一件的脱去身上的衣裳,当胸衣解开,太太丰满的双乳一如既往充满弹性的跳了出来,小巧的乳晕象两朵盛开的鲜花上的粉色花蕊,娇艳动人。
    但老爷真的是老了,他再也抱不动他的美人了,反到是美丽依旧的太太搀着他跨进了澡盆,他的男根像泄了气的气球,毫无生气的搭拉在皱皱巴巴的两腿之间。
    “唉,我真的是老了!”躺在澡盆里,搂着依在怀里的他的女人,赵静安感慨的说。
    “是我们都老了。”
    “不,你看,我就像这用久了的木盆,已经发黑腐朽了,而你像那张大铜床,还是那么熠熠闪光。”
    这天夜里,杜顺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一次接一次的手淫来缓解太太美丽的身体在他心里激起的渴望。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陷入了即将做出重大决定之前的焦虑之中。这种焦虑,在决定去天津刺杀金二爷之前出现过,在决定杀掉许得贵之前也出现过,现在,同样的焦虑又出现了。
    长久以来,北京的供水一直被由大水商所控制的运水工会所垄断,行会的水商和运水工人大多都是山东人,拉帮结派。这些水商和运水工经常肆无忌惮的哄抬水价,或缺斤短两,是出了名的“水霸”。市民中有谁敢与他们做对,就有被断水的危险。十多年前,赵静安让杜顺接手经营赵家送水的生意时,最大的水霸就是当时行会的会长许得贵。
    与行会中别的水商不同,赵静安一直信守赵家多年积累下来的信誉,附近住家也多愿意只买赵家的水,但赵家拥有的水井有限,一直供不应求。杜顺接手后,建议扩大经营,从别的水商那收购更多的水井,水质最好的几眼水井都在许得贵手里,所以收购最好从许得贵开始。
    “这主意好是好,但现如今,京城这些水商的格局早已定下了,手上有甜水井的是不会轻易出让的。那个许得贵出了名的蛮不讲理,你要能说动他把井卖给我们,那太阳是要从西边出来了。”赵静安不相信杜顺能实现这个想法。
    挑了个日子,杜顺登门拜访许得贵。许得贵爱养名犬,一进门几条狗就冲着杜顺狂吠。
    “听说你就是赵家的新掌柜的?”许得贵摆弄着怀里的一条京叭儿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说。
    “承蒙我们东家信任,学着做点事情。”
    “嗯,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您的几口井用得不很充分,而我们这边井又太少了,不够供应,所以斗胆跟您提个建议,看能不能两家有所合作。”杜顺谦逊的说。
    “怎么个合作法啊?”
    “您看是否可以一起合股经营您的这些井,然后用我们赵家的名义来售卖, 您要觉得麻烦的话,或是以您觉得合适的价钱把一些井转让给我们也最好。”
    “放你娘的屁,想让老子把井卖给你们!呸!你他娘的回去问问你的主子,他爹原先不过是我们许家的一个水工,现在居然打起我的主意来了,来人啊,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其实去会许得贵之前,杜顺已为他的计划做足了准备,这次去只是为了熟悉许家的环境。杜顺早就知道许得贵的宝贝儿子好赌喜抽,在外头拉下了一屁股的赌债和大烟债,要不是看着许家有一份家业,让他谩慢还着,债主们早就上门逼债了。
    杜顺手下有个模样精神的水工,和许得贵家一个年轻的厨娘勾搭了许久了。杜顺把这个水工找来,给了他一个工头的位置,答应帮他们准备成婚所需要的一切。通过这个厨娘,杜顺得知许得贵对他的狗,比对他的儿子还亲,晚上睡觉都要让他的几条狗睡在床边,而他的姨太太不喜欢狗,睡在了另一间屋。
    这天回去后,杜顺叫来那个水工,把一小包迷药交给他,让他交给许家的厨娘,叫她晚上把药拌到狗食里,然后临睡前再把厨房的后门虚掩。他只告诉他们,他要教训教训许得贵,晚上找人把他宝贝一样的狗全部偷走。
    夜过三更,所有人都睡下了,杜顺从厨房的后门潜入了许家的院子,按照白天看好的路径,轻轻松松的就溜进了许得贵的卧房。那几条狗吃了迷药昏睡不醒,胖得像头猪似的的许得贵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杜顺掏出一根细而柔软的钢索,一套上许得贵的脖子,就使劲猛勒。许得贵肥硕的身体像被抛上了岸的鱼一样,一阵打挺,不一会就蹬了腿咽了气。杜顺把尸体装进个大口袋,顺着原路背出许家的院子,扔上了事先停在门口的马车。
    没过几天,许家老爷不见了的消息传遍了城里,债主们纷纷找上门来。许大少爷把债主们手中的欠条在算盘上划拉了一下,这才发现,就是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全给出去,都不够还他欠下的债。许大少爷一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养尊处优惯了,哪经过这个,一时就吓傻了。这时候杜顺适时出现,给了惊魂未定的许少爷一个不错的价钱,将许家的水井全盘了下来。
    再后来,杜顺又陆陆续续从一些经营不善的水商手中盘下了更多的优质水井,赵家的买卖这才日渐壮大起来。宋开森说得一点没错,要是没有他杜顺这十来年的经营,赵家不可能有现在的这份家业。他不辞辛苦的日夜操劳,拼命的为赵家聚敛钱财,他总觉得,他为赵家挣到的钱财越多,那太太才会过得越幸福。
    为了自来水公司收归公有的事,来找赵静安商量的大小股东络绎不绝,每来一个人,赵静安就要把宁愿把自来水公司的水塔丢到河里,也绝不做汉奸的话说上一遍。杜顺陪坐在一旁,没再说什么。他心里的焦虑迟迟未能解决,他知道他在等待一个能够让他做出决定的时刻,决定行动或者决定放弃,但这个时刻是在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过了有一个月,一天杜顺坐在账房里打开当天的报纸,报纸的头条新闻是“大日本皇军昨日攻克南京”。 杜顺盯着这条消息发起了愣。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哦,是太太呀 。”
    “我一会儿街上儿买点东西,来取点钱。”
    “取多少?”
    “先取八十块吧。”
    杜顺开抽屉取钱,杨子玲拿起了桌上的报纸。
    “唉!南京也丢了,这国军怎么老打败仗?天宝很久没来信了,不知道现在都怎么样了,这些天,老爷一个劲的担心。”
    “大少爷英勇善战,一定会没事的。这是八十块,您点点。”
    “还有自来水公司的事,我总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事你比我清楚,得空你得多劝劝老爷。”
    “是,太太,我一定多劝劝。”
    “那我先走了。”
    “太太您慢走。”
    听着杨子玲渐去渐远的脚步声,杜顺呆坐在椅子里,呼吸着她在空气中留下的渐渐淡去的余香。他又扫了一眼报纸上的标题,然后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女人接的,说的是日语。
    “您好,宋太太,我是杜顺,宋先生他在家吗?”
    “啊,是杜先生呀,您稍等。”日本女人改说了中文,毕恭毕敬的去请她的丈夫去了。
    “喂,顺子嘛,什么事儿?”宋开森还是叫着杜顺的小名。
    “上回聚满楼,你跟我说的事儿,我想好了。”
    “那好,你现在就来我这一趟,咱们合计合计。”
    在宋开森家里,俩人关上门,一番低语。
    杜顺这些年积攒了一笔不小的积蓄,这天回到家,他把钱全部取出来,交给了他的媳妇。
    “这是两张银票,一张你自个儿留着,一张你带去给我娘。我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你就动身。”杜顺的娘远在山东乡下的老家,前些年,杜顺的爹老管家杜升不慎摔了一跤,从此瘫痪不起,只能由老伴照料。老人想着叶落归根,杜顺在老家买了地盖了宅子,把老两口送了回去。
    “这么多钱!”杜顺的媳妇看着银票,瞪大了眼。
    “你拿着这些钱在乡下多呆些日子,没我的信不要回来。”
    杜顺的媳妇走了没两天,日本宪兵就上门抄家来了。宪兵在一个叫刘金水的佣人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口袋的砒霜,然后把赵静安和刘金水押上囚车,一块带走了。
    在宪兵队,刘金水供认自己是国民党蓝衣社潜伏下来的特工,赵静安是他的上级,那口袋砒霜是准备用来投到自来水公司的水池里去的。
    “老爷他怎么会是蓝衣社呢?这分明是陷害,杜顺你快去想想办法呀!”得 着了这一消息,杨子玲焦急万分。
    “太太,您别着急,我托人仔细打听了,日本人其实是为了自来水公司的事才抓的老爷。过几天自来水公司要开全体股东大会,大家投票决定是否同意公司国有,您去替老爷投个同意的票,等这事过去了,估计老爷就可以回来了。”
    “真是这样吗?那好,这票我一定投。”
    杀鸡儆猴的办法果然奏效,自来水公司的股东大会,没有人对公司收归公有再有异议,全体股东全票通过了公用事业局接管公司的方案,但在这之后,赵静安和刘金水还是被做为“证据确凿”的国民党特务,被日本宪兵处决了。
    在开往郊外刑场的囚车上,刘金水悄悄问坐在他身边的翻译官:“王翻译,咱们这是去哪啊?宋局长不是说让我在牢里呆几天就可以出去的吗?”
    王翻译说:“就快了,你再忍忍,你想想,只要出去了,那你可就享福了。”
    等到郊外,刘金水和赵静安被蒙上眼睛绑在柱子上,听到宪兵拉动枪栓的声音,刘金水才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饶命啊!太君,我冤枉啊,我不是蓝衣社,是宋局长和杜掌柜让我这么说的啊。”刘金水嚎啕大叫起来。
    同样眼睛被蒙上了黑布,绑在另一根杜子上的赵静安,当听到刘金水喊出杜掌柜的时候,他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嘴唇剧烈颤抖,但却发不出一声声音。
    “他在喊什么?”负责行刑的日本军官问王翻译。
    “哦,他说他怕死,求太君不要杀他。”
    “中国人都是软骨头。”军官转身对他的士兵说,“听我的口令,预备――瞄准――射击!”
    赵静安的尸体是杜顺去收殓的,他像孝子安葬亲爹那样厚葬了赵静安。赵静安的灵柩停在西山的碧云寺,杜顺请来高僧喇嘛日夜诵经,为赵静安的亡灵超度。
    杨子玲天天呆坐屋中,不吃不喝,叫她也不答应,只是默默流泪。赵静安下葬的那天,她突然对杜顺说要去看看。那天,漫天大雪,杜顺赶着马车,杨子玲坐在车里,一路上一言不发,泪珠顺着脸颊静静的流淌。
    顶着凛冽的北风,漫天的大雪,杨子玲默默的注视着人们把赵静安的灵柩放入了墓穴。她亲手洒上了第一把土,然后看着一掀一掀的土,落入墓中。
    从墓地返回的路上,杨子玲依旧是一言不发,她倒在车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回到赵家大院,杜顺停好车,叫了两声太太,毫无动静。杜顺掀开帘子,看到杨子玲还在睡着,“太太,到家了,下车吧。” 还是没反应,他伸手试了试杨子玲的额头,杨子玲的额头烫得吓人。
    杜顺抱起杨子玲,走进院子,穿过回廊,抱进卧房,把她放在了大铜床上。十九年了,十九年里杜顺还是第一次触碰杨子玲的身体,他觉得在他怀里,这个美丽的女人虚弱得像一只羊羔。
    杨子玲高烧了几天几夜,昏睡了几天几夜,几天几夜念叨着反反复复的几句胡话,“爸,你是不是不要玲儿了?”“爸,你是不是不喜欢玲儿了?”“爸,下雪了。”
    杜顺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大夫给杨子玲用了几次药,但高烧还是持续不退。大夫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这烧早该退了,这样吧,我再加大点剂量,再给她打一针镇静。”大夫对杜顺说。
    “您看着办吧,只要能让太太的病早点好起来,您说用什么就用什么。”
    镇静剂打下去,杨子玲睡得很安稳,不再说胡话了。第二天,杨子玲身边的丫头小英子跌跌撞撞的跑来叫杜顺。
    “杜掌柜,太太她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太太的烧退了?”
    “退了,一起来就要东西吃。”
    “这不挺好吗?你慌张什么?”
    “但太太她好像有点不、不大对劲了。”
    “不大对劲?怎么个不大对劲?”
    “我也说不上来,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进到杨子玲的屋里,小英子对正在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着点心的杨子玲说:“太太,杜掌柜来看您来了。”
    杨子玲吓了一跳,把桌上的几个点心盒紧紧揽入怀里,惊惧的盯着小英子:“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她又把目光投向站在小英子身后的杜顺,“爸,让这个人走,她要抢我的点心。”
    杨子玲再也分不清现实中的一切了。张大夫又来了几趟,除了继续注射镇静剂,不再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开些口服的镇静剂,每天起床给她吃一粒,如果发作得厉害,就再多吃一粒,让她入睡。”张大夫对杜顺说,“她这病叫精神分裂症,目前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
    “您是说,她再也不会好了?”
    “很难恢复到和正常人一样了,只能慢慢调养,平日里多带她出去透透气,多顺着她些,尽量避免让她的情绪受刺激。”
    每天吃下一片镇静剂,杨子玲梳洗干净,安安静静的坐在屋子里,如果不说话,看不出和往日有什么不一样。她对堆满了书房的那些爱情诗歌和小说不再有任何兴趣,她认准了杜顺是她的亲爸,缠着他给她讲小人书上的杨门女将和三打白骨精,她的智力就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爸,你看,下雪了。” 一天傍晚,杨子玲看着窗外,对杜顺说。
    “是,下雪了。”
    “爸,我想洗澡了。”
    关紧门窗,大木盆里倒满热水,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白雾缭绕。
    “好了,快点洗吧,别着凉了,洗完了叫我一声,我就在门外头侯着。”杜顺对杨子玲说。
    “我不要一个人洗澡。”
    “好,我去叫小英子来帮你洗。”
    “我不要小英子,我要你帮我洗。”
    “太太,这、这……”
    “我不是太太,我是玲儿。爸,你是不是不喜欢玲儿了?你是不是不想要玲儿了?”杨子玲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别哭,千万别哭!好、好,我帮,我帮你洗。”
    杨子玲转涕为笑。
    十九年前,当两位少爷把杨子玲带进赵家大院的那一天,她就成为了杜顺生活中全部的美好和梦想。为了她,他愿意赌上性命去做如何事情,他毫不犹豫的杀人,毫无怨言的为赵家聚敛一笔笔钱财,他希望她过得幸福,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她。即使在一个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趴在屋顶上,偷偷的看着她在老爷怀里欢娱的呻吟,这对他来说,既痛不欲生,又是幸福的一部分。
    无数的夜晚,无数次的幻想,杜顺多么希望,为她解开一个个衣扣,帮她仔细擦拭身体,然后把她抱上铜床的那个人就是他杜顺啊!十九年里所做的一切,甚至最后不惜把待自己如亲生儿子一样的老爷送进了坟墓,不都是为了这梦寐以求的一刻吗?
    她的容貌还是那样动人,她的体香还是那样迷离。他颤抖的手指解开她胸衣最后一颗钮扣,从胸衣里释放出来的那对浑圆的乳房,还是那样充满着弹性,小巧的乳晕还是像盛开的鲜花的花蕊一般,娇艳动人。
    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装满的却是沉重的罪责。他抱起她放入温热的澡盆,用香皂在她洁白细腻的背脊上轻轻的涂抹,终于,坚强了一辈子的他,终于抑制不住的呜呜的哽咽了起来。
    杨子玲转过身,面对着杜顺:“爸,你怎么哭了?”
    杨子玲在温热的水中移向杜顺,轻轻抱住了他,赤裸的乳房轻触他的手臂,湿漉漉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脸烦。“我不是太太,我是玲儿,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没害我,你一直护着我。是屋外头的那些人要害我,我们不离开这屋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好吗?”
    “好,我哪都不去,我天天陪着你。”杜顺哽咽着说。
    杨子玲轻轻吸吮杜顺眼角的泪水,然后挪动身姿,跨到他身上,贴着他的身体缓缓坐下去,挺立的乳尖在他胸膛上轻轻的滑过。
    在缓缓进入她的身体的那一瞬,杜顺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顺着温润的通道,急速爬升到了天堂的入口,一切忧愁的大门,都被那闪闪发光的欢乐之手轻轻的推开了。
    冉冉升腾的雾气之中,杜顺终于将这个让他魂牵梦绕了十九个年头的女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在后来的日子,杨子玲再没有迈出过赵家大院半步。春天,阳光暖和的时候,人们会看到她坐在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杜顺的膝头,让他给她仔细的梳头,仔细的把头发编成两条乌黑的辫子。晚上,在大铜床上,枕着杜顺的胳膊,听着他给她讲小人书上的故事,渐渐的入睡。白天,杜顺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安静的坐在桌旁,将一张张白纸撕成细细的碎片,碎片盛满了一竹篮,她就提着篮子,到院子里一把一把的洒向空中,笑着说:“下雪了,下雪了。”
    杜顺没有去上任自来水公司的总经理,他把所有的时间用来陪伴已经属于他的杨子玲。从小就知道睡铜床和睡土炕,是人世间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的他,现在夜夜睡在大铜床上,怀里躺着梦想的女人。但许多的夜晚,他会突然从梦中惊醒,盯着漆黑一片的屋顶,听着女人均匀的呼吸,直至一个又一个的天明。
    这样,八年的时光就过去了。到了一九四五年,日本人败相己露,宋开森提早安排一家迁往了日本。东洋纺织这八年里为日军提供军需物资,大发了一笔战争财,宋开森在横滨另建了一个规模更大的纺织厂,他问杜顺愿不愿意跟他一块过去。
    “顺子,跟我走吧,咱们是商人,商人没有祖国,哪里有市场哪就有我们的家。”宋开森对杜顺说。
    “不了,我哪都不去了,我就呆在这北京城,听天由命吧!” 杜顺回答。
    十月初,北京又改称了北平,赵天宝率其指挥的两个师,由汉口机场空降北平南苑机场,接受日军第三战车师团的投降。空运由美国空军担任,每天往返两趟,每趟四、五十架次,一共空运了整整七天七夜。
    赵天宝还未飞到北京之前,他的名字已上了北京各大报纸。《新任北平警备司令赵天宝将军明日将率部抵平》, 杜顺把《新平日报》这则头版报道从头到尾一字不拉的看了两遍,然后放下报纸,望向窗外。
    窗外的院子里,杨子玲提着竹篮,一把一把洒着纸片儿,无忧无虑的笑着:“下雪了,下雪了……”
    晚上,杜顺带回来一包杨子玲最爱吃的一种零食,糖豆。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啊,糖豆儿!你给我,你快给我!” 杨子玲踮着脚去够杜顺举到了头顶的糖豆。
    “那你得先答应我吃药,吃一片药,就给你一颗糖豆。”
    “好,你说话算数?”
    “我说话算数 。”
    俩入围坐桌旁,杨子玲像个听话的孩子,先从桌子左边装镇静剂的药瓶里取出一片药片放进嘴里,然后再从桌子右边的纸包里拿一颗糖豆。杜顺看着她吃,她冲他笑的时候,他也对她笑笑。杨子玲吃完了一包糖豆,也吞下了整整一瓶的镇静剂。
    第二天中午,几辆崭新的美式吉普车停在了赵家大院的门口。汽车惊动了看门的李大爷,他蹒跚的从门房里迎出来。
    “您还认得我吗?李大爷。”一身笔挺戎装的赵天宝从车上跳下来,对李大爷说。
    “我老眼昏花了,请问这位将军,您是?”
    “您仔细看看,我是天宝啊!我回来了!” 赵天宝摘下军帽,扶着李老头的胳膊,希望他能认出自己来。
    “是大少爷啊!果真是大少爷啊……”李老头认出了赵天宝整齐的向右梳的分头。拉着天宝的手,李老头老泪纵横。
    李老头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说不出话来,赵天宝把他交给自己的副官,然后转身大步走进了这座阔别了二十六年的赵家大院,一对卫兵紧随他的身后。
    院内的一切陈设仿如昨日,时光似乎没有改变一砖一瓦,只是这些砖瓦曾经庇护过的人们,全都渐渐改变了。
    赵大宝轻车熟路 ,一路来到后院。后院的正房,房门就像他儿时记忆中母亲独自午睡时的那样,微微的虚掩着。他推开门,大铜床依旧静静的盘踞在屋中的一侧,微微闪烁着温暖的光泽。一身素装的杨子玲,安佯的仰卧在大铜床上,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而在偏院,在杜顺还是仆人时住的那间小屋里,人们也找到了杜顺的尸体,他把自己吊在了屋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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