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和阿公一起旅行。之一：在橫濱騎腳踏車

時間：2015/09/28-10/07 地點：橫濱Yokohama

爸爸運氣好，跟著媽媽吃尾牙竟抽中旅行社贊助的機票，以養傷之名在家當了好一陣子自宅警備員的我獲得這張飛日本的機票。可是最討厭的是，爸爸把兌換券遞給我時無心地附了一句：「去日本可是阿公這輩子最後的願望呢！」 我嘆了口氣，這不是道德綁架嗎？

前一晚擔心著颱風動向的老人家，現在臉上掛著笑容平安抵達藍天白雲的橫濱。幸好颱風沒影響到航班，我跟阿公順利地從松山飛到羽田機場，讓機場巴士帶我們到橫濱與正在日本讀書的朋友歐娜會合。我們進到飯店的三人房，一邊安頓行李，並讓老人家小歇。窗外的藍天漸漸轉成深藍，到了該動身覓食的時刻了。

天黑後微涼的乾燥空氣很有秋意，歐娜就守在阿公身邊，勾著他漫步穿越繁華的街道。我們在一間中華餐廳就座，點了炒飯和炒麵。這裡的炒麵是廣東式炒麵，特有的脆焦生麵上淋著勾芡過的醬汁，炒飯則是長長的泰國長米。怕阿公水土不服，我們的第一餐特別選了中式料理，結果跟阿公習慣的台灣味還是有明顯差異，希望阿公吃得慣。

橫濱中華街就在飯店和港口附近，是香港電影《瘦身男女》的取景地，也是日本、甚至亞洲最大的唐人街。橫濱中華街有一百五十年的歷史，以廣東移民居多，中華街以商店街為主體，另外還有關帝廟、媽祖廟、中華會館和華僑學校。自清末時期開港以後，各國商戶前來開發日本市場，當時跟著一起過來的清國人便成為橫濱中華街的第一代移民。

橫濱華僑也是支持革命的重要角色。當年孫文在橫濱待了六年，是孫文待過的海外地區裡停留最久的一個地方。國共內戰以後，橫濱華僑的立場分裂成國民黨和共產黨兩個派別，認同的消長隨著歷史演進有所變化，成為台海之外另一個無聲的戰場。再過幾日就會遇到華僑們「祖國」的國慶日，十月一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十月十日是中華民國國慶，華僑們依著自身立場升起不同國旗，我特別邀請阿公和巷內等身大小的中華民國國旗拍照留念。

飯店早餐相當豐盛，我指著納豆跟阿公說日本人就是吃這種臭臭的發酵食物才會長壽的。他一聽說會長壽，拆了包裝紙連吃二盒，看得我瞠目結舌。我們家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現納豆，是我在好市多遊說媽媽買三盒裝的促銷納豆，一回家興沖沖地開了一盒，結果被納豆散發的發酵氣味嚇到，沒有人敢嘗試。後來我模仿漫畫裡看過的吃法，加了醬油不斷攪拌牽絲，最後配著白飯閉氣吞下才解決它們的。

「阿公，你覺得這個好吃嗎？」我想確認阿公是真能接受納豆，還是被我拐騙才吃。 他露出欲言又止的尷尬微笑，對我坦白這東西又臭又難吃。 「不過日本人會吃一定有他的道理。對吧？」他堅定地說，「而且出來玩本來就是什麼都要試看看，不然以後人家講什麼怎麼知道？」 阿公對日本的信任感和進步想像，應該與曾受日本皇民教育的經驗脫不了關係，但是戰後的日本經歷過各種天災人禍，社會風氣和思想已變化許多。我很好奇經歷這趟旅程之後，他會怎麼看待現在的日本。

我們跨上歐娜事先預約的電動腳踏車，在晴空下開始漫遊橫濱港。我們去了橫濱紅磚倉庫、開港資料館、山下公園，我帶了《大人的日本史》補充旅遊知識，現學現賣向阿公講起日本近代史上影響重大的黑船事件。

美國將領培里挾總統國書領著四艘黑船，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橫濱之前，江戶幕府已經執行近兩百年的鎖國政策。鎖國政策是為了防止傳教士傳教，尤其在島原之亂之後，傳教士被認為與這場農民起義有關，讓幕府更堅決執行鎖國。然而只想經商的中國、朝鮮以及荷蘭則不受此限，仍與日本官方或民間交流頻繁，因此江戶幕府在黑船進港之前已經從荷蘭的《風說書》裡得到黑船的相關資訊。幕府知道難敵船堅炮利，經過往來談判以及國事討論，最後與美國簽下了《神奈川條約》，其中規定日本必須開放下田和箱館兩個港口，並讓美國享有片面最惠國待遇，日本鎖國就此瓦解。日本之所以是現在的日本，黑船入港事件絕對是關鍵之一。

我們送阿公回飯店休息後開始自由行動，阿公對電動腳踏車稱讚不已，我們在訪問山手區的山坡地帶也深切體會電力驅動的優點。正如台灣摩托車的密集程度，日本是世界上腳踏車最盛行的國家之一，地狹人稠的都市裡四處設置密集的腳踏車停放架來收納腳踏車，每台腳踏車都有車牌，需做「犯防登錄」以免被偷車。東野圭吾的《嫌疑犯X的獻身》就曾寫到腳踏車犯防登錄的情節。

山手區是以前外國使館聚集的地方，留下許多西洋式歷史建築，日本漢字寫作「異人館」。所謂「異人」，指的是異國之人，也是異於常人之人。我不禁想像起當時人們感受到的文化衝擊，以及開港以後無法抵擋的西化浪潮。

木造洋房古蹟維護良好，它們過去的主人不是外交官就是商人，建築風格不但講究，展示區也還原當時華美的家具佈置。現在的古蹟洋房除了做為展示空間之用，也可出租為做為攝影或婚禮的場地，當然旁邊也設有消磨時間的茶館。教堂旁的外國人墓地也是個歷史景點，當時跟著黑船遠渡重洋卻客死他鄉的人們最後長眠在此。彷彿為了安慰異人們的思鄉之情，外國人墓地設在山丘高點。當我們站在外國人墓地附近俯視山丘下的海港時，懷想幾百年前的人們也曾與我們看過一樣的風景。這不浪漫嗎？我們穿越到兩百年前的故事裡呢！

橫濱除了是開啟日本近代史的重要地點，也是偵探御手洗潔和朋友石岡和己曾經活躍的舞台。日本推理大師島田莊司筆下最受歡迎的偵探御手洗潔和他的好友石岡和己被塑造成日本的福爾摩斯與華生，他們曾在橫濱馬車道上的公寓同住，以安樂椅偵探之姿解決了許多案子。現在想起來，其實島田莊司把他們放在馬車道，就是想把馬車道比擬成福爾摩斯居住的貝克街吧！小說裡描述的馬車道和洋建築並存，有著適合散步思考的悠閒氣氛，裡面還有許多時髦喫茶店可供御手洗與石岡與委託人相約談話，這是我來橫濱前特別期待的地方。

臨近日落時分我們來到馬車道，道路兩側點起西洋式的路燈，還頗有氣氛的。眼前寬敞的馬路和兩旁高聳的巴洛克式華麗古蹟，融合了日本整潔的現代感。可是馬車道上車水馬龍，好像少了點悠閒的味道。馬車道最初是為了連結港口和關門的交通而建，過去駝著貨物的馬車頻繁往返的景象，現在變成忙碌的汽車道，不禁令我有點失望。人行道上立著說明牌，徒勞無功地想抓住一些過去的風華。仔細想想，我期待的畫面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了，小說故事背景如此、寫故事的時間亦如此，這只是與時俱進的表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