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的水味道都不一樣,這種基本常識還不需要品水師出馬。
至少,便利商店賣的瓶裝水就各有千秋,黑色的有茶韻,王道透明的則是天知道哪座雪山的幾億分之一。游泳池的水嚐起來最人工,畢竟挾著氯氣,有意無意喝到的那一口有醫院的乾淨,日光燈蒼白得令人心慌,合該被吐進池邊排水孔。
總有一種適合你的舌頭,柔軟地流進嘴裡,多餘的氣味隨之舒服地躺下了,順著水流滑進喉道,嘴裡變得清爽而溫柔,舌頭還在想剛才那一瞬,是否有種曖昧不明的甜蜜。
奇奇她們一夥人一致喜歡山泉水,清冽甘甜,混有草木的呼吸,可能是群眾效應的錯覺,反正不要試著看穿山泉水內容物,一切都好。
照例,酸被潑得滿頭滿臉,剔透的水尚未浸濕她的頭髮,就沿著髮梢滴滴落下。山林溪澗有一條大馬路寬,她們只在水深及腰處嬉鬧,四人追逐,逃不快的索性潛進水裡游,奇奇更會游泳,一馬當先游在前頭,落後她的人被酸抓住,玩笑推擠拉扯,身上的衣服漸漸浸泡一股一股濕布。
奇奇在一公尺開外站直身體,見她們三人扭打成一團,遂一面和水對抗,一面慢慢走近,她跟著答腔,笑臉是三個人的總和。
過後,三人躺在溪水中央的大石頭暫且歇口氣。少女的肌膚色票有深有淺,俱都反映午後的日照,波光粼粼。A說今天的水不好喝,轉頭吐掉了,剛剛走近的奇奇不由得往旁邊挪了挪,轉而躺在酸旁邊,肩併著肩。酸自有一股清淡的香味,從皮膚蒸出,像肥皂和溫溫的被窩,現還有幾許濕氣黏連,氣味受潮就會變得難纏,依附在鼻腔裡,即便散去,大腦還是會駑鈍地記得氣味分子,使你錯以為是鼻子太懦弱而反覆擤,直到連清水一般的鼻水也擤不出來,方得相信問題從來出在記憶。
奇奇忽然覺得草木溪水聞起來都是用清淡肥皂養出的溫被窩,適合放開所有念頭,往後一倒享受下墜,她的呼吸越來越短促,乍地便屏息,唯恐再多吐納幾口就會侵擾了誰。酸像是察覺到什麼,往她的方向輕輕一笑,又轉過頭面朝天空。
A原在哼歌,副歌之後歌詞臨到斷崖,歌聲隨之絕去,她畢竟嘴巴閒不下來,隨便抓來三言兩語鋪陳,就開始問大家的感情生活。C最聽不得她胡言亂語,幾句唾棄,可仍被A牽著鼻子走,再說起青梅竹馬交相糾葛的十年,奇奇有點緊張,偷瞄酸一眼,見她神態自若,自己的不安登時不知如何安放,倒顯得冗贅。
她知道酸換了一個情人,年長幾歲的公司主管,長相性格俱佳。酸成天喜氣洋洋,奇奇乘著這團喜氣,旁觀兩人由曖昧到交往的過程。
酸唯獨沒有正告前男友林,一來他們已在幾個月前分手,二來她不是他的下屬,人際交往只負道義責任,酸自認仁至義盡,第三是,年長的情人和林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話不僅指外貌條件,更指內在性格,酸登時從女朋友兼媽媽的角色退休,全身泡進這場溫馨可愛的感情之中,水溫合宜,還附帶按摩水柱,只需要當某人的女朋友令她筋骨舒展鬆弛,呼吸說話的顏色浸泡成粉色調;遙想她跟林冷水浴缸一般的過往,恍如前塵往事,酸自然沒想過交代。
遽知此事,交往了大學四年的林嘴裡嚐不出滋味,改以目視。換過一雙眼睛,越看酸越是拜金膚淺的女人,連帶覺出疑似不忠的味道;幾根白髮、皮膚新生的隱隱的紋路、消瘦的臉頰,林每次攬鏡自照都分外仔細,這些跡象一一陳列在證物桌上,使他更相信這件事確有受害者,再回首掃視過往彷彿又找到背棄的伏筆,懸疑的旁白如影隨形。他相信他換得一雙偵探的眼睛,而偵探的推理還需要旁人的自白佐證。